一元钱

        吃完饭，小可掏出10元钱，来到炸油条的摊主前。

      摊主是一位廋削的男子，岁月磨砺去了他脸颊两边的肉，只剩下两块“拉皮”贴在腮帮上，下巴看上去像个廋镢头。

        小可伸出手：老板，饭钱。

        嗯，摊主哼了一声，接过钱，大概10元票子对他来说是整钱，他从右兜掏出一沓多是50、20、10元不等的票子，将10元钱小心翼翼地叠在票堆底下，然后掖进兜里，又从挂衣兜里掏出一堆零钱。

        小可瞟了零钱一眼，只见那堆零钱1元居多，偶尔假杂着几张5元的，票子有的边角翻卷着，有的票身沾满了污渍，有的像陈旧的老人，一副年久失收的样子。

        摊主沾了口唾沫，手指拈动着零票，他拈得很仔细，生怕漏掉似的，只是粗黑而干净的手有些为颤抖。

        拈了几分钟，男子终于点出了几张零钱，递给小可。在他右边，油锅滋啦滋啦地响着，老婆正忙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可出于本能，点了一下零钱，共6元饭钱，老板却找了五张一元的，票子虽然脏旧，但上下叠得十分整齐，排列得像个听话的孩子，一看就知道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人。

        小可触摸了一下最底的钱，涩涩的，他飞快地抽出一元钱，递给男子：老板，你多找了一块！

        男子一愣，随后伸手接过钱，目光里有些赞赏，又有些钦佩，他点点头：大兄弟，行，如今你这样的小青年难得啊！

        小可倒有点不好意思：没啥，赚俩钱儿都不容易嘛。

        老板竖起大拇指：走好！

          小可走在街道上，跳跃了几下，心中充满了阳光，在一个岔路口，只见一位讨饭的老太婆蜷在当地，蓬头垢面，身前摆了一个破铁盒。

          小可停住脚步，掏出剩下的四张一元钱，投进盒里，然后，竖起身，愉快地朝街道尽头的共交车站点走去。

        离上班时间还有10多分钟，公交车刚打开车门，小可就窜了上去。他掏出零钱，哟，兜里只剩下一张五元的了，刚犹豫一会，后面的人蜂拥而上，刷卡的刷卡，投币的投币，唯独他尴尬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落魄的苍蝇。

      他窘了一会，看看前排座位上，左边坐着俩老婆儿，右对面坐着一名30多岁的年轻妇女。妇女穿着一件洗得掉色的红领绒衫装，右手压在一个坤包上，紧捏住包口，旁边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小可鼓足勇气，走到中间：大姐大姨，你们谁能破开五块钱？

      俩老婆儿不吱声。小可对年轻妇女说：姐姐，您能帮我破五元零钱吗？

      妇女似乎很热情：我看看。

      她拉开包链，手伸进包里翻找了一会，从包底掏出三个硬币，然后又翻了翻包：哟，不好意思，刚才投币已经投了个一元的啦，只剩三个。

      小可如获至宝，急忙把五元钱塞给了她：没啥，谢谢姐。

        妇女接过钱，又在包里闷翻了几下：实在不好意思，真没零了。

        小可点点头，转身投了一元硬币到票箱里，剩余两个揣进兜里，坐在了左边空椅上。

      公交车车速不紧不慢。小可闭了一会眼睛，想了一会上班的事，有些心烦，便掉头朝车窗外看去，街道上车辆、人群来来往往。

      不经意一瞥，只见车窗玻璃上年轻妇女的脸正朝着他，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狡黠，小可急忙回头，妇女见小可瞧她，眼皮努力压抑了一下，假装低头，却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便急忙扭过头朝外看去，只留后脑勺对准小可，手中的包却捏得紧紧的。

          车里流动着一股微妙的气息。小可下意识有些心慌，“有啥好笑的？”他清醒了一下意识，猜测年轻妇女的身份，“好像刚进城买楼住了几年的农村妇女，又好像普通市井里长大刚弃岗的工人，但无论如何，她帮助了我，应该感谢她。”

        想到这，小可心存感激，朝妇女打量。年轻妇女调整了一下坐姿，转侧过半个头来，却假装不看他，眼睛笑眯眯的，双手搭在包上，交错叠印，掌根仿佛要摁进皮包里似的。那腮帮间因为强忍而紧绷露出的小得意，让小可心里猛颤了一下。

        小可忽然明白，这位姐姐得意的，大概是平白赚了一元钱，那意思，自己掏腰包帮她投了车票。小可感到可笑，至于吗？你帮我解了围，我无意中帮你投了个车票，这么点小事，有啥“便宜”可算计？

        小可吸了一口气，便不再理会年轻妇女。妇女察觉到小可不注意她，倒有些意外，她转头瞟了小可一眼，捏了一下鼻子，把双手松散开，摊放在包包旁，又不自觉捏了包包一下。旁边的小女孩懵懂地望着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又望望小可，右手扶住座椅，好像有话要说一样。

        妇女抚了抚小女孩的头，又看了看小可，见小可面目平静，倒好像怅然若失，随即侧转了头，捋了捋刘海，偶尔从脸垂下的几绺发丝间，用眼角余光瞥一下小可的脸，好像在探寻他。

      车厢里空气有些暧昧。两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小可想着炸油条老板竖起的大拇指，又想着这个姐姐隐忍的笑脸，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元钱不多，前面一元钱是出于诚信的本能，自己自觉还给人家，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后面一元钱却因为偶然的得失，折射出人心贪欲的丑陋，真是让人百感交集啊！

        他鼻子略微有些发酸，便侧过脸揉了揉鼻子。这时，小女孩忽然挪动了一下，她摇了摇年轻妇女的胳膊，又朝小可摆了摆白嫩的小手，“妈妈妈妈，大哥哥，我这里有一块钱。”小可和年轻妇女回转头，只见小女孩眨动着黑亮的眼睛，从小衣兜里捏出一块翠绿色牛皮糖纸，伸到半空不停地摇晃着，天真的双眸里放射出喜悦的光芒。

          年轻的妈妈颤抖了一下，这时公交车戛然而止，“黄务公交车站点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及时下车……”车门刚拉开，年轻的妈妈突然从包里掏出那五元钱，飞快地塞到小可手里，小可猝不及防，呆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年轻的妈妈和小女孩早已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