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老爷(曾祖父)的庭院是什么时候盖的,只是在爷爷的旧相册里见到过小爹和一只大黄狗在院子门口合影的相片。那时候的小爹,不过十八左右。但相片里的红木门色彩已斑驳,红砖是黄黄旧旧的,门口那两樽石狮也不是那么光鲜明亮。天光轻轻洒落,像一个朴素而有韵味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老爷曾叫爷爷补过屋顶几次,房子年代久了,阴天就容易潮,屋里的房梁上会水滴下来。于是呢,爷爷就率领着我爸、二爹等一干人去修补屋顶了。
童年里大部分的时光是怎样度过的都已忘掉了七七八八,虽然只有假日的时候在老爷家玩耍,但是那些日子对我来说却记忆的十分清晰,清晰的连院子里石榴上的疤、桃子上的细毛、葡萄上的红印、蚯蚓身上的圆痕、蚂蚁大头上的触角都明明白白。每每回忆起那些日子,就像独自看一部色调鲜艳明亮的无声电影,激动中不免有些清楚的感伤。像一滴水,惊搅了湖面的平静,但是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庭院大门左侧是葡萄架,还有个齐腰高的水池。每当夏日来到,在爷爷家葡萄熟的时候,老爷便骑着他的自行车送来他家种的葡萄,不晓得为什么,老爷种的葡萄总比爷爷种的好吃。可能是老爷比爷爷慈祥吧,而那时我理解的慈祥也就是老爷比爷爷少揍我。水池的年代久了,也有些细细浅浅的裂纹,每次手指印在上面就好像触摸到江南古镇里刻有水印的青石板。
右侧是一片土地,种有月季、玫瑰,还在一旁摆有许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盆景,但我在里面还认识两样,樱桃和石榴,是有关吃的。几米之外还栽有一株小小的香樟,一株万年青。记得老爷说他上街原本是要买七里香的,可又不识得幼苗,于是就错买成万年青了。不过也好,院子里少了浪漫却多了些生机。在万年青和香樟的中间有个铁笼,里面曾经养有兔子,黑的白的灰的都有,可我忘记它们是怎么不见的,也许是死了吧,也许是送人了。时间太久,我记不清楚。
阳光明媚的时候,老爷老奶总喜欢搬个大靠背椅子坐在院子中央,堂屋大门打开,有凉风穿过,扑在屋里挂着瀑布仙鹤画的墙上,似乎它们动了起来,仙鹤腾飞,水气弥漫。
小时候不喜欢雨水,因为有雨的时候总看不到明媚的阳光,没有凉风在我的周围环绕,也不能四处玩耍。特别是秋冬的雨,总是让我等待晴天,很辛苦。那些日子里就和老爷老奶打打牌、摆弄个大长锁、陶瓷、收音机、老相册、旧柜子、大钟表、面粉缸.....最后还玩起烧火做饭用的煤炉,特别钟情于用来垫饭锅的圈子。记得那时六个铁圈,一个比一个小,最后正好把整个口堵上,像一个立体圆形的金字塔,十分有趣。等这个也玩了七八遍之后,又没办法了。于是从这个屋晃荡到那个屋,再从那个屋晃荡到另外一个屋,一遍一遍低着头走着,双手背后,闲来闲去、忙来忙去。老爷则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左手拿着两个健身用的铁球转来转去,嗞嗞地响。老奶在里屋带上老花镜缝个衣服、手绢什么的。等我转的晕了,便搬个板凳坐在屋檐下,听听雨水打在青瓦上“叮叮”的声音,再低头看看水泥板上的小孔,高喊道:“老爷,你快瞅,水能给石板弄个洞哩!”老爷闭着眼笑着答道:“滴水穿石、滴水穿石……”我听着耳熟,也未细问,想着多年以后肯定也会明白这道理。
待到天晴了,老爷就会用一个大埽提把院子里的积水扫到下水道口,我没事也会上去戳两下。泥土上则会涌出些许蚯蚓,我就捡起来两条玩玩,不亦乐乎。而老奶正是怕这种东西的,每有蚯蚓爬到水泥地上时,老奶便叫我,让我把它们弄到泥土上,也给它们留了条活路。
日子在流逝,庭院里花开花谢。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老爷老奶相继离开人世。万年青也在那年冬季死去,院子里没了以前的生机。而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照料那里。我心里难过,却也只能静静的回忆了。
最近一次的梦里,又和老爷老奶在一起了,那里是一个十分祥和的小镇,在小镇门口有一丈多高的牌坊耸立,镇里有许多四通八达的巷道,有安静流淌的溪水,巷道之间有圆形石拱桥相连,小镇中间有一汪半圆形的潭水,清澈如天空,老爷的家就在潭水旁边不远,院子比以前大了许多。老奶在院子里浇着花,我和老爷则在潭边聊天,讲了许多后来的事情,老爷微笑着摇着他的大蒲扇,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一晃一晃地。我随手捡块石子,一边讲在地上写写画画。黄白色的墙、青灰色的瓦、淡绿色的石板路……老爷素来喜欢安静,这正好符合了老爷的意愿,我想或许这就叫做落叶归根吧,我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样,但至少根是在我的梦中。
老爷老奶虽已不在,但对我的情意,做重孙的没来得及回报,却只有无限感激,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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