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可儿

小狗可儿

那天，女儿放学回家的时候，把手藏在身后：“妈妈……”

“怎么了？”

“你先说好了不要骂我。”

“好了，我不骂你，说吧。”这小鬼头，准没好事！

女儿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突然把手从身后拿出来：“妈妈你看！”把我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女儿的手上拿着一个脏兮兮毛绒绒的小东西。

“哈哈，妈妈你好笨，这是一条小狗呀！”

确实是像条小狗，可小狗有这样小的吗？而且细咪的眼睛满是眼屎，一身灰不溜秋的毛夹杂着几块黑斑，一点看法也没有。确认了那是条小狗，我的声音立刻高起来：“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这又是谁送的？还不赶快的送回去！”

女儿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狗，我也喜欢小狗，却不喜欢养。女儿几次央求我给她买条小狗我都没答应，甚至一次一个朋友看她实在喜欢，就送了她一条蛮漂亮的小狗，我也立刻叫她给送回去了。并且约法三章：从此不许往家里抱狗！我才没心思每天给它弄吃的喝的，还得经常给它洗澡打扫卫生，更烦家里一地的狗毛和狗屎狗尿。

“不是谁送的，是我在路上捡的，这小狗生病了，要是现在我们把它扔了，它就活不成了。”

我这才注意到它确实好像是生病了，浑身抖个不停，细咪的眼睛不时地要闭上一会，像是很虚弱的样子。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它的头。嘴里说：“生病也不能留，家里绝对不能养狗。”见我神色稍有缓和，女儿立刻撒起娇来：“求你了妈妈，你看它多可怜。你忍心看着它死掉啊？我们先把它的病治好，等它病好了再把它放出去，那时它就可以自己去找吃的了。”我只好说：“谁知治不治的好，治好了要马上送走。”

“耶——好的，好的。妈妈万岁！”

小狗却不吃东西，饭、菜、水果、肉，放到它而前，它是闻也不闻一下！女儿把它的头往食物上按，它竟呜呜地叫起来，摆出一副宁死不吃的架势。又找来牛奶，它还是不吃，女儿无可奈何地用指头蘸着牛奶伸到它面前：“小东西，你这样什么也不吃，会死掉的，你知道吗？”不知是听懂了女儿的话，还是它更乐于吃沾在指头上的牛奶，小东西竟然伸出舌头舔了几下女儿的手指头，这可把女儿高兴坏了，不停地用手指蘸牛奶给它舔，它舔得越来越快，像是有点等不及的样子，可你叫它自己从碗里喝，小东西就是不干，女儿楞是用手指蘸干了小半碗牛奶！

洗了一个热水澡，女儿用电吹风给它一吹干，立刻大惊小怪地嚷起来：“妈妈你快来看，好漂亮的小狗！”

原来它身上的毛并不是灰的，而是雪白的，只腰上有半圈漆黑发亮的黑毛。头是跟腰上一色的黑毛，只从头顶往下一道窄V形的白连着白嘴筒，鼻尖却是黑的，眼框周围对称的是一圈褐色，一来洗去了眼屎，二来也许是经过大半天的相处，它好像不那么怕人了，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好漂亮，好可爱！

小狗一天比一天能吃，食物也从牛奶扩展到肉、水果和米饭，也渐渐显出了它的顽皮，孩子们最喜欢拿一只手套在它眼前一晃，然后扔的远远的，它会立刻飞奔而去捡了回来，当做宝贝一样的守着，不过一会也就丢在一边了，等你再把那东西扔扔出去，它又跑去捡回来守着。有时候是扔一个圆球给它，它用爪子一扒拉，圆球就跑了，它就会很兴奋地跑过去捡，圆球当然是捡不起来的，只会满地乱跑，小狗也就这么兴奋地满地乱跑，把孩子们逗的哈哈大笑。

小狗是彻底康复了，我没有提把它送走的事，孩子们更不会说。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那天我见到它的时候，它真的好可怜，妈妈本来是不养狗的，是看它可怜才收留的它，就叫它‘可可’吧！”女儿说。不过更多的时候，我们叫它“可儿”。

先是孩子们很乐意的做起了它的姐姐哥哥，我开始觉得好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它的妈妈了，只有先生比较有原则，当孩子们跟可儿说话时说爸爸怎么样的时候，他一脸的严肃：“像什么话！”孩子们伸伸舌头，下次也就不敢了。先生不愿意做可儿的爸爸，又忍不住要欣赏可儿的各种小把戏，小狗却似乎知道先生对它的成见，对先生敬而远之，不肯亲近。它很是赖皮，不肯离开人一步的，你走哪它跟哪，你一坐下来，它立刻跳到你膝头上，当然了，只是赖妈妈和哥哥姐姐，对先生却是一付敬而远之的冷漠样。终于有一天，先生举手投降：“爸爸就爸爸吧，来——爸爸抱抱！”可儿显的十分大度，立刻冰释前嫌，跑到先生膝头上，还做出丑陋的小鸟依人状。

有了可儿，家里热闹了许多，虽然我们这个四口之家本来就不冷清。当然也有头疼的事：也许是开始时我们没有训练好，家里不时会有狗屎狗尿，幸好它的屎都是干硬如石头泥块的，而且就一点点，也不怎么臭，可它的尿却是非常的腥臭，根本就不能用拖把拖的，只能用卫生纸来擦，否则的话那拖把怎么也洗不干净，再用来拖地就是一屋子的腥了。我按照别人的指点训练它进卫生间，但任我哄、骗、威、逼都用尽，它就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恨不得把它送人，也就是恨不得而已——恨而不得，只要它一拿出那些又憨又赖的小把戏，我就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了。

直到那场灾难来临，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才得以解决，可是如果能避免那场灾难，我到宁愿一直为它收拾大小便的。

那天，它照例屁颠屁颠的跟着我出门。一路上，它好几次停下来想要拉屎，可都没有拉出来，显出很是难受的样子。走到一家商铺门口的时候，它又停下来摆出拉屎的架势，这让我很是不安，怎么能在别人家的门口拉屎呢，而且还是商铺的门口！我赶紧撵它：“快走快走，妈妈带你到个僻静点的地方拉去，乖啊，一会就到。”它也就听话的走了，走不远就开始过马路，每次走路它都是跟得很紧的，但我还是时不时的要看它一眼，那天也一样，在快过完马路的时候我底头看了一眼我的脚下，这一看让我心头一紧：没有可儿！我赶紧回过头去，只看见它正在马路中间弓着腰像是要拉屎，我一边跑回去一边大声朝它嚷嚷：“快过来。快过来，你想死吗？”可一切都晚了，一辆飞驰而来的小车把它卷到了轮子下面！车子在我的惊呼声中停了下来，惊惶失措的可儿竟然用两只前腿拖着血肉模糊的后半身朝前爬！身后是一片令人恐怖的血迹！我哭喊着把可儿抱到路边，心中满是心疼和对自己的怨恨。可儿头天吃了太多的骨头，它平常拉屎就很干，如果吃了太多骨头拉屎就更是困难，每当这种时候它就会在很长的时间里老是做出拉屎的姿势却老也拉不出来。这我是知道的啊。许多人围了上来，我听有人说：“这狗要不成了，要是大的呢，还能吃一顿，可惜太小了。”我气的不行：“吃吃吃，吃你儿的肉！”司机也走过来：“这狗买去多少钱，我赔你吧。”我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要钱，你赔我的狗儿！”面对着血肉模糊浑身颤抖的可儿，我除了流眼泪，一点办法也没有！等我哭了半天，围观的人已经散去，司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这时我的头脑也好像清醒点了，把可儿抱到医院去，求医生无论如何要救可儿一命，多少钱都行！可医生一直摇头：“我们从未给动物做过手术，再说这只狗已经废了，左后腿粉碎性骨折，里面的骨头全碎了，你看它后半个身子全是乌青的，伤得太厉害了，没法救的。”难道可儿就要这样死在我的手里吗？心有不甘的我又抱着可儿去找一个很有名的接骨土医，一开始人家也说没给狗接过，没法接。我是好话说尽，就差没有下跪了，最后老医生被我缠不过，只好答应试试看：“骨头碎得太厉害了，没法投接，也没法上夹板，只能擦生骨止痛的药水。这药水对人到是有奇效的，对它有用没有我就不敢保证了。”

那药水还真是神奇，没擦的时候，可儿一直哀哀呻吟，药水擦上去不多一会，它就安静了，可它却不吃东西，只时不时地喝一点清水，再就是舔我们吐在手心里的口水。我们试着让它喝点牛奶和肉汤什么的，它却闻也不闻，女儿再用指头蘸的老办法也不管用了。

七天过去了，可儿伤处的肿胀渐渐消下去，它还是一点东西也不吃，瘦的皮包骨头，让我们一家人看着心疼不已却毫无办法。最后还是我想起它平常很是喜欢吃我们的口水，就把口水吐在手心里让它舔。再后来是拿一点点剁得非常细的瘦肉放在手心里，再把口水吐在上面，开始时它是很小心地把口水舔了，瘦肉却剩下来，后来不小心吃进了一点瘦肉，又吃进一点，又吃进一点，把我们全家高兴坏了！再后来可儿就开始吃东西了。可它却拉不出屎。狗是要弓着身子用后腿使劲才能拉屎的，可儿的后腿完全没了力量。我们给它吃尽可能多的蔬菜，给它放开塞露，可儿还是拉不出来，看着它用前腿费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怎么也拉不出来，让我们一家不知流了多少泪！后来还是女儿出主意，我们用手一点点的帮它抠了出来。直到它慢慢能自己拉了。那些天，我们一家人每天都把它抱来山下的一片草地上，守着它拉屎。

令人欣喜的是，可儿的后腿慢慢地能站起来了！奇怪的是骨折了的那一只腿虽然有了一个大大的结疤，却能站起来了，而没骨折的那一只却只能吊着，像是一点力也没有，问医生，说是可能伤了神经了，没办法。更令人惊奇的是，从那以后，可儿再也不在家里拉屎拉尿了，它如果要拉屎拉尿，就会去敲门，更难为它的是，如果它想拉的时候人不在家，它就忍着，直到人回来！这绝不是我的凭空想像，因为它每天早上都要拉，有时候遇上我有早课，可儿就会一直等我回家，再敲门出去。后来我怕它憋坏了，就养成了早锻炼的习惯，管它早课不早课，先带可儿出去跑一圈。

命运多舛这个词用在可儿身上，是最贴切不过的了，出生不久就被遗弃、遇上几乎让它丧命的车祸、后来又得了一种怪病：几天不吃饭，我还直怪孩子们是不是喂了它什么不该喂的东西，我扳开它的嘴，却发现它的舌头像布一样折了起来，后来折起来的那一节竟变黑烂掉了！

可你不知道我们家把它宠成什么样了，说它是我们家的老大一点都不夸张，只有它敢在别人刚拖过的地上印上一地的梅花印；只有它敢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敲我的门。我们家的人不一定天天吃肉，可儿的碗里却从未断过肉。可可的饮食习惯，讲究的是绿色和新鲜。比如牛奶，它就特别钟情于鲜奶，而对奶粉闻都不闻，水果它宁愿吃新鲜的萝卜和甘蔗也不吃保鲜的苹果和梨，肉它也只吃鲜肉而对腌肉坚决抵制。

关于可可是聪明还是愚蠢的问题，永远都是一桩疑案。不要说我们一家人经常为此相互争执，就是我自己，也对此无有定论。不信你听我道来，想你也是无法评判。

有很多时候，我都相信可儿是能听懂人话的，且不说它刚来的时候对很是踊跃的做了它的哥哥姐姐的女儿和儿子，半推半就的做了它妈妈的我，束手就擒的做它的爸爸的先生不同态度；也不说它听到吃饭和上街的那个兴奋劲（这暂且把它算做条件反射吧。），每次我要出门，它总是十分兴奋地想要跟去，可只要我说：妈妈要去上班，你不能去的，或者妈妈有有紧的事，你就乖乖呆在家里，它就会停下脚步，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远去，要是我说：想去的话就要乖一点，不许乱跑哦。它就会摇摆尾窜上窜下的跟着出门了，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县里开展打狗运动，严令不得养狗，违者不光把狗打死，还要扣除主人一个月工资，不少人家把狗关起来，可打狗队自有办法，他们总是顺着住宅区走动并且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包括学狗叫），被关着的狗就发出狂吠，他们再循声而去，狗和主人都跑不掉！还有举报奖励。我们一家人舍不得把可儿送走，更怕它被打狗队的发现或者被来家窜门的人看见举报性命不保，我忧心忡忡地抱着可儿：“街街上有打狗队，你不可以乱叫，有人来的时候你也不能出来，要不是人家就要拿棒棒打你的脑壳，乒！你就死了，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了。”我跟可儿说这些，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心里犯愁，同时也是我习惯了跟可儿唠唠叨叨，并不认为它能听懂，更不指望它能照办。但可儿的反应却让我大吃一惊：一惯人来疯的可儿（听见有人来了就狂吠，等客人进了家门就兴奋的摇头摆尾，嗅前嗅后。）只要一听见有人来了，立刻跑到床下躲起来，大气也不喘一口！你看，可儿够聪明吧？

也就是这个可儿，打狗的风声只是淡了一点，并没有完全过去，它又开始人来疯了，听到有人在外面它到是不叫，可只要客人一进门，它又立刻开始表现它的热情好客了，这让我们一家很是担心，这人心隔肚皮的，万一……

客人在的时候，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等客人走了，我揪着可儿的耳朵：“下次你再跑出来，人家一举报，打狗队的就来了，乒！你的脑壳就爆炸了。”可它依然故我。也许，是它的第六感觉比人的要灵敏，知道哪些是真正危险的因素？

还有一次，可儿的腿上长了一个疮，本来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疮，只是因为它总爱在那疮结痂的时候用嘴撕掉痂壳，那疮也就总也不见好，医生说结痂的时候会有一点痒，所以它才喜欢用嘴去咬，要是用布把创口包起来，等完全好了再解开它就不会咬了。可它却不让包，别说看见你拿布来了，就是听你说要给它包扎，它也会立刻跑去躲起来！有一天，我趁它不注意的时候抱住了它，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和带子，轻声地对它说：“不要怕，妈妈是为你好哦，你要是不听话，这个疮就会大大大大，你的小脚脚就会掉下来哦。”当时它是出奇的乖，一动不动的让我包扎，让我很是欣慰：“好聪明懂事的可儿，总算把妈妈的话听懂了。” 等我小心翼翼结结实实地给它包扎好了，它也并不急于走开，冬日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走廊上，暖哄哄的，它慢慢地走过去，趴在那里晒太阳。我也就安心做我的事去了。等我一转身，它就不见了，我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赶紧唤它，却是一点声息和踪影都没有，那天它甚至连晚饭也没出来吃！直到天都黑了，它才慢腾腾地走出来，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不时瞟我一眼，又赶紧把眼晴移开，它腿上我的杰作自然是不存在了！

一转眼，可儿来到我们家已是六年有余，我们一家对它呵护有加，它也给我们带来无尽的快乐，就是它带给我们的麻烦，事后想起来也总是让人忍俊不禁。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