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凌晨的北蒿市依旧未能安然入睡,有关这个城市的喧嚣跟躁动其实刚刚开始,每一个处在夜色深处于灯红酒绿之中挣扎的人都有一颗无处安放、放浪不羁的灵魂。我们在这座名为异乡的城市飘荡着、落魄着,于爱情,于工作,更于我们醒时求而不得、眠时辗转反侧的生活。空中有红眼航班飞过,除了细微的响动,留不下一点引人注意的痕迹。
阳兴街是北蒿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其中的樱花广场算是这座城市地标一样的存在,广场的喧嚣代表着它的繁华,繁华的结果是天价房价,但这并不影响周围拔地而起的高楼开盘就被一抢而空。不过广场西侧的天鹅湾小区尚未售罄,只因这个小区的房子是留给特定的人来居住的。
樱花广场北面有一座施工中的大楼,一个身着绿色劳保服的工人正从工地场子中的一间活动板房走出。他从手里攥紧的信封中掏出了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两根手指夹住那叠钱的一端,再用这只手的大拇指摁在另一端上面,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不断搓动点了起来,点了一遍后仿佛不够放心,又点了一遍,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回望了一眼这座还在施工中的大楼,吐出一口长气,步伐轻快地从大门走了出来。
他出了工地西面的大门后向南步行了近百米,停在了樱花广场的西侧,这里有一个站牌,站牌上只有一辆公交的行驶线路:夜12路。一辆红色的大巴车从马路对面驶来,停在了站牌前,前车窗上竖了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樱花广场-莫多尔湖。
工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眼,又大步流星走到大巴车前面对着车牌端详了几秒,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了地,小跑到了侧面的车门旁,抬手用力地拍了拍车门,哈着腰,“苏……苏……苏主编?”
“进吧。”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回应,同时车门开了,里面有一道微弱的光闪动着,工人闪进车内才注意到了光源来自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男人手里的手机。
凭借窗外的灯光工人打量起了眼前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岁开外,戴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右眼角下方有个浅浅的坑,高挺的鼻梁下方是也许半个月未整理的胡须,带有一点沧桑。
工人扶着头顶的扶手朝后面走去,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对了,年会的请柬有带来吧?”
工人一怔,忙不迭道:“有,有的。”又朝前走了几步,从胸前的口袋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了男人,第二页上写着李商隐的一句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噢,你是唐禾吧?”
他点了点头,反问道:“您就是苏主编吧,谢谢您。”
窗外,昏黄的灯光正不断闪过,时不时有汽笛声飘入又逃出,像个调皮的孩童。凌晨的阳兴街依旧热闹非凡,樱花广场的周围竟然还是水泄不通,这倒让樱花广场西侧长久以来无人问津的天鹅湾小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苏墨染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老唐随便坐下吧,不用客气,叫我的笔名墨染就可以了。”
唐禾“哎”了一声,继续半弯腰向后走去,面带微笑。
车子向北驶去,艰难地穿过车与车之间的缝隙,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调了个头,停在了天鹅湾小区的门口。
马富祥西装革履地站在小区门口,时不时看一眼手腕上的表,那辆车牌为北S94614的大巴车停在了他的旁边,他抬起手刚要敲车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过十二点了,苏编辑,您这时间观念可不太行啊?”马富祥上车后,坐到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打量着窗外的夜色,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最后一排的唐禾看到新成员的加入有些好奇,两大步冲到了车厢前面,拍了拍马富祥的肩膀,“哎,这个小区不是不让住人的吗?你咋从里面出来的?”
马富祥头也不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答道:“如果这处小区就是我们公司盖的呢?”
唐禾想要叹气,甚至“马总”两个字在嘴里徘徊了许久险些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鼻孔中重重地呼出了积攒的气体,眼前这个外表俊俏的男人无时无刻不透漏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想到接下来的旅途将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唐禾便感觉自己整个人的气质跟身份都变得超凡脱俗了。“你好,我叫唐禾,原来是你们公司负责的一处工地上的一名钢筋工。”唐禾毫无隐瞒,他打心里感谢自己那段经历,更感谢那家建筑公司,于是他友好地抬起了手。
马富祥扭过头扫了一眼他的装扮,直言不讳:“等你换身衣服我再考虑跟你握手吧,我们是应邀来参加年会的,你却这身打扮,未免太不尊重。也许会有记者,也许会全程直播,哪怕都没有,我也做不到跟这样的你说‘你好’。”
“不是的,苏主编不是说这次活动不希望大家有所拘束,保持最真实的自我吗?”唐禾辩解道,收回了手。马富祥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又朝窗外看去。
苏墨染从副驾驶上走了过来,抱有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马总,路上实在太堵了,耽误了些时间。”
“没事的。”马富祥看向苏墨染,手抬起朝鼻梁上推了推,发觉自己没戴眼镜后尴尬地笑了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手提包里掏出请柬递给了他,“上面说上车后要回收请柬,只是我有些不解,每张请柬上都有一句诗吧?我的——‘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什么意思?”
苏墨染笑了笑,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哈哈,也许是文人的低级趣味?每个人的请柬上随便写了句诗,含义怎样就是你们每个人理解的结果了。”
这辆红色的大巴车沿着天鹅湾小区北面的路继续向西行进,走过一段静谧后再次迎来了鼓噪,两旁的色调也由淡黄变成了深红,仿佛清心寡欲演变成了欲壑难填,然而你放眼望去,酒吧震耳的音乐、街道满地的垃圾以及角落刺耳的争吵,所有店铺看起来却是门可罗雀的。绯红小巷是北蒿市著名的歌舞一条街,白天空无一人晚上门庭若市,不过今天似乎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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