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在《人在纽约》的博客上看到一句话:“Wanting to be independent doesn't mean I want to be alone (我想要独立,但这并不代表我想要寂寞)."
这句话让我想到了我的大学同学叶淑婷。在女宿舍门外的公告板上看到这个名字时,我脑海里浮出的画面是一个娇声娇气的小女生。亲眼见到她时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视觉冲击。
我站在宿舍大厅里,脚下堆了三四个箱子。已等了十多分钟,我不耐烦的把脑袋伸到门外寻找我表哥的身影。刚探出头我就差点把初吻奉献给一个粗燥的大纸壳箱子。
“啊!抱歉!”一位长相秀气的男生从箱子后面探了出来。
“没事儿。”看他长得还蛮可爱的,我面带笑容的摇了摇头,心想他肯定是来帮女朋友当力工的。
不过这个力工也弱了点吧?他的眉头紧锁着,脑门挂着几株汗,一副竭尽全力的样子。他精瘦的胳膊一直在颤抖,而且颤抖的频率随着步伐上升。走到了大厅中间,箱子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接着,他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到了箱子上面。女朋友是铁心肠吗?竟然忍心把自己男朋友累成这个狗样?作为旁观者我都心疼。
这时,我表哥走了进来,弯下腰抱起了我脚下的箱子之一。
“哥,要不你先帮他一把吧。看他累的都快吐血了。”我指了指坐在纸壳箱上的男孩。
我表哥挑起了眉,漏出了嘲笑的表情。“哎呦我妹真出息。还没开学你就锁定目标了?”
我白了他一眼。“锁你个头?见过女生这么追男生的么?人家是看这小哥挺可怜的。”
我哥抛给我一声“呵呵”就向男生走了过去。“我妹看你心疼,叫我来帮你一把。”
不要脸!有必要加前半句么?!我本想翻个巨大白眼就发现那个男孩正看向我。克制了自己,我勉强挤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谢谢,不过我自己可以的。”
我哥没强求他,转身就抬起了我的箱子向楼梯走去。把男孩留在了身后,我坚持的说:“他真的不行。哥你一会儿还是回去帮他吧。”
我表哥一副自以为是的表情,对我说:“不懂了吧?这叫男人的尊严。在他拒绝的情况下帮他就等于侵犯了他尊严。”
真能扯蛋。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男生。她是叶淑婷,一个梳着帅气短发,身高172的女生。所以,叶淑婷拒绝我哥的帮忙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男人的尊严,而是因为她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自己能做到的,绝不麻烦别人。自己做不到的,换个方法让自己做得到。这就是她的个性。这就是她的独立。
屋里除了我还住着三个人:叶淑婷,陈怡,和姜姚。这三个人很快就分成了两营:一边是陈怡和姜姚,另一边是叶淑婷。我呢,徘徊在两端之间的灰色地区。幸亏两营之间没有任何的敌意,不然我早就被炮火炸成灰了。比起敌人,她们更像是两个没有共同语言的国家,不懂怎么沟通也无需努力改善关系。
叶淑婷每天一定早上第一个起床,晚上最后一个睡觉。周六周日整天失踪。每次邀请她一同吃饭都被回绝。时间长了,她自然疏远了自己。
陈怡和姜姚对她的评价只有一个词:“高傲”。我没有说出口,但我开始也是赞同的,直到我偶然一次听到她给家里通电话。
原来,她起早是去图书馆自习,回来晚是因为在学校书店打工。周末搞失踪其实是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打工。她家贫穷;爸爸是鞋厂工人,妈妈是环卫工人。好不容易考上重点大学,她骗家里说她得到了全额奖学金。事实是她每天累死累活的在外面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这些以外,她每个月还要往家寄三百块钱,说这是她每个月从奖学金给的生活费里省出来的。
每次与陈怡和姜姚吃完饭回来屋子里都会飘着淡淡的泡面味道,垃圾箱里会多出一袋康师傅牛肉面的包装。还记得有一次我走到半路上发现忘了带钱。跑进了宿舍我正好看到淑婷边吃泡面边往一个信封里塞三百块钱。我没有进去拿钱包。那天我在门外抱着膝盖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淑婷穿着书店的员工制服匆匆路过我。
“哥,我要吃大餐。”我某天拨通了表哥的电话。表哥他在同一所大学读建筑博士,所以常常会拉我出去玩或请我吃饭。不过我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那是第一次。
“怎么,失恋了?需要蹭我一顿饭来安抚你破碎的少女心?”
“诅咒我恋爱前就失恋是吧?没啦,我单纯想蹭你一顿大餐。另外带个朋友可以吗?”
表哥停顿了一秒。“不会是男的吧?”
“叶淑婷。你认识的。”
“那不就男的吗?”
“去你的!”
我哥虽然嘴及其得贱,张口没正经话,但他对我绝对靠谱。隔天他便宣布他定了城里很有名的一家西式餐馆,下周准备好松紧裤。当然,淑婷死活也不答应。最后还是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拖上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场绑架呢。我真的谢天谢地没人报警…
看着菜单,淑婷简直就是重新上演了最初搬箱子那一幕:紧锁着眉,额头冒冷汗。跟菜单对视了好长时间,她点了凯萨色拉。我瞄了一眼菜单。果然是最便宜的。
我把她手里的菜单和了起来,交给了旁边的服务员。接着,我说:“哥,我们看不懂。你来点就好了。”
淑婷没吃牛排。她是活生生的把牛排给吞了。虽然她有刻意的控制自己,但她吃饭的速度赶我两倍。吃的过程当中,她眼睛湿湿的,眼角闪闪的。
“你是不是可怜我?把我当乞丐?”叶淑婷在宿舍门前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不是我说你还真以为那顿饭免费啊?”哦对,忘了说了。我们家嘴贱是遗传的。
“什么?”她震住了,眼睛里渗出了恐惧,显然以为我要勒索她。
“给我叠一个月被子。”我随便扯了个家务活。
她直直的瞪着我,瞪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好。”
等我转身进宿舍时,我听见身后的她轻轻说:“谢谢。”
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请她吃过饭。因为我知道,她的尊严并不输给男人。
一个炎热的下午, 我悠闲地坐在卧铺上用勺挖西瓜吃。淑婷满头大汗的把脑袋埋在床下的箱子里翻衣服。她就两个箱子;一个里面是毛衣和牛仔裤,另一个里面是宽松的短袖和大裤衩。没过多久,她叹了口气,背对着我坐在地上。
“毅冉,可以借我一套裙子吗?”淑婷突然开口。
我呛了一大口西瓜,咳嗽的直冒眼泪。
她递给了我一杯水,若无期然的说:“我去约会。”
我接着又呛了一口水。认识她这么久,我从来没见过她向任何人求助。更惊人的是,她第一次申请帮忙既然是为了约会!要不是我还年轻气壮,估计那天不是死于肺进水就是心脏病。
这位唤醒叶淑婷女子气质的神奇人士其实很平凡。他不是帅哥也不是富豪。他唯一出众的一点就是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据说他是和淑婷在学校书店打工时认识的。但至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追到这位女机器人的。
淑婷从来没把男朋友正式介绍给我们,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她没有漏出任何恋爱女生应有的迹象。陈怡和姜姚甚至根本不知道她恋爱了。
“帅哥美女们,我们终于毕业了!!!”一个男生站在街边羊肉串小摊的板凳上,手里举着一瓶青岛啤酒。围着他的十几个学生随着激动的气氛也都纷纷举起手里的啤酒。瓶子的碰撞声被笑声和欢呼声掩盖了。
看着他们,我情不自禁的笑了。靠在几十米外的栏杆上的我也举起了手里的啤酒。“致我们的青春!”
“致我们的未来!”叶淑婷用空瓶子碰了一下我手里的啤酒。
“我去…你当喝水呢?”我从脚边的箱子里又抽出了一瓶新的递给她。
她没回我,果断的一口气把那一瓶也干掉了。闭着眼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被羊肉和啤酒污染的夜晚空气。“我被上海的XX公司应聘了。”
“恭喜啊。”我从来没有那么发自内心的说过这句话。“太佩服你了,事业和爱情都搞定。”
“其实…我们六个月前就分手了。”她一句话让我刚喝的一口啤酒顺利的从气管流了下去。
“咳咳咳…”我抓住栏杆,弯下身差点儿把内脏都咳出来。
“至于那么惊讶吗?”她不动声色的望着远方狂欢的那些毕业生。
“为什么分啊?”
“他说我不需要他。说他在我人生中担任的角色就是累赘。”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甚至不知道她需不需要安慰。
她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手中已空的酒瓶子单独力在了空瓶子堆儿外面。“我啊,买的是独立,赠送的是寂寞。”
我再次见到叶淑婷是在大学毕业十年聚会上。几百人里,我看到的脸孔几乎都是陌生的。当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变胖了,变老了。而当时不起眼的壁花们至今在社会出人头地。有的同学刚结婚。有的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还有的依旧单身。
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过去的时候发现我在跟锁骨对视。昂起头,我看到了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怎么,不认识我了?”锐利的声音从酒红的嘴唇传了出来。
叶淑婷。我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位穿着Jimmy Choo最新系列的裸色高跟鞋,挎着红色爱马仕私人定做包的女人。曾经被忽略,被蔑视的女生如今是众人之中最耀眼的。年龄仅仅32岁的她在一家外企公司的上海分部担任市场销售部副经理,年薪超越100万。住在上海市中心的豪华高层楼,开着奥迪A6。她,就是成功的定义。她,就是人人口中的女强人。
可是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她的眼睛透漏出的并不是骄傲,而是空虚。为了站在现在的位置,她放弃了太多。如今她不再因贫穷而受苦,却被成功而约束。
那天晚上她喝的有点多,穿着高跟鞋走路有些不稳。有位男同学主动上前缠着她。淑婷眯着眼睛瞅了一下他便礼貌的摆脱了援助。那一刻,仿佛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那个高傲的女生弯下身缓慢的脱下高跟鞋。她提着高跟鞋赤脚走出了饭店,一个人上了出租车。
她的成功,她的潇洒,她的高傲,来自于她的独立。而过于独立的代价,或许就是寂寞一生。
女强人注定孤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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