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

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那些优美炽热的情书并不罕见，不论是沈复的《浮生六记》还是徐志摩的《爱眉小札》、沈从文的《致张兆和的情书》，或者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狱中情笺《自深深处》，情书中那些浓烈醉人的情书情话，听到的人会顿时觉得像饮酒般柔软起来。

其实，所有的爱情在刚开始的阶段，彼此之间的倾诉往往要多热烈便有多热烈，可是我们往往不清楚，一对相爱的男女在进入婚姻殿堂之后，在一起生活之后的状态究竟怎样？在经历那些如蜜如酒使人醉如狂的爱情之后，还有多少人能在婚姻生活中拥有和保持这样一份爱情和幸福吗？

遗憾的是，对于婚姻生活，我们只能常常听到的是人们的抱怨而非赞美。很多已婚的男人和女人，即便肉体相处多年，精神上却依旧处于单身状态，他们只是不断地找理由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事实，仅此而已。

这样一种状态是很容易被动摇的，因为，人都有情感需求，情感的泉水一旦喷涌，是只能疏导而非堵塞的。它就像千里之堤，常常容易溃于蚁穴，只要有一丝小小的缺口，便会撕开感情的口子喷涌泛滥。

这也或许是围城中的大多数人都不能安分守己的原因所在。所以闹到最后，要不是婚姻生活一地鸡毛、支离破碎，要不就是彼此放任、心照不宣。这常常让人怀疑，婚姻是否真的就是爱情的坟墓？爱情和婚姻是否本来就是悖论？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我读到法国作家安德烈·高兹写给妻子多莉娜的情书《致D情史》开篇这一段话，我的疑惑忽然被冰释：

＂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幽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芒，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致D情史》是一本只有75页的小册子，很薄，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它就是一封信。高兹用它与妻子共同回忆了他们一生中彼此的爱情，记述了二人58年以来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历程。写下上面这句话的时候，高兹83岁，而这里的“你”，正是高兹82岁的妻子，已经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的多莉娜（《致D情史》中的D）。这段经久不衰的爱情史，让这本书声名鹊起。

这本书出版后的第二年，高兹与多莉娜在巴黎郊区的家中打开煤气，双双共赴黄泉。

高兹和多丽娜是一对一路沧桑、同甘共苦走过来的的夫妻，他们从最初的落魄潦倒到后来的人生巅峰，始终不离不弃，携手共度。无论是赚钱糊口，或是交际人脉，或者给高兹当写作助手，多丽娜始终如一地陪伴在高兹左右。

高兹为多丽娜写下《致D情史》这封3万字的情书，并且在他们的家附近的空地种了200多棵树。他经常会感谢她说：“你教会了我欣赏和喜爱田野、树木和动物。你让我发现了生活的丰富性，通过你，我爱上了生活。”

我想，两个人能把一段爱情维持一生，这其间靠的绝非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种简单陪伴，而是是通过彼此深深的相爱，实现了全身心灵与肉的交付。对此，高兹和多丽娜足以称得上是爱情生活中的幸运儿。”是两个人因为灵魂中的同频共振，才能在这世间留下这段近似于童话的爱的罗曼史。

这本书的译者袁筱一这本书的代译序中写道：“在故事的开始，有可以启动爱情的年轻和美丽，而在故事需要延续的时候，有可以延续、随着岁月递增的智慧、温和与包容。”

在高兹与多莉娜的爱情中，婚姻不仅不是爱情的坟墓，却是爱情进一步升华的高炉，只不过，他们的爱情在进入婚姻这座高炉之后，他们又不断地在这座高炉中添加彼此的智慧、温和与包容，让这份爱升华成永恒。原来，美好的爱情和婚姻生活，是可以如此无缝而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

叶芝在《当你老了》中写道：＂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最好的爱，永远不是青春年少时的铿锵誓言，而是你目睹陪伴身边的人慢慢老去却依然保持这样的一份炽热、真诚与纯粹。

年轻时的安德烈·高兹与妻子多莉娜  （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