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美梦一场,此时已无处可寻。
一
秋分一过,北平城内尽显萧瑟,一阵疾风刮过,城内到处都是枯枝败叶,街上的人皆行色匆匆。
近日,古董店生意一直不景气,辛怡便早早的关了店门,准备回家为姐姐做饭。听说瑞福祥的首饰进了新款,她便打算去给姐姐买一些,虽然姐姐可能无法戴出去见人,但是打扮的漂亮一点,或许能使她的心情舒坦一些。
买完首饰出来,风刮的更大了,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还没走几步,手掌已经被礼盒勒出了两条紫红的印子。"啪"的一声,一片落叶拍打在辛怡的脸上,她又被风粒迷住了眼睛, 眼看便要跌倒,却被人从正面拦住了肩膀,慢慢地将她扶持了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青年,身形修长,儒雅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他站的笔直,仿佛那猎猎的秋风并没有丝毫影响他的形态。他眼角带笑,神色温和地望向辛怡,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倒印出她红彤彤的笑脸,像两团小小的炙热的火焰。
辛怡也便瞧向那人, 自己已被风沙迷的流出了细泪,她却全然不知。那人看她兔子一般地微红的双眼,泪珠子还在不停的往外冒,一时不知所措,便匆忙端起袖口为她拭泪。
好一会儿后辛怡才缓缓回神,这些年来,为了照顾残疾的姐姐,她已然从稚嫩的丫头片子蜕变成坚韧的少女。她自幼性格倔强,哪怕深处如今的困境,她也未曾妄自菲薄,为了生活去刻意放低自己的姿态。她平常也甚少接触外人,也没感受过来自旁人的温暖,可今天这人的举止令她那颗一直藏匿着的冰心柔软地刺痛了一下,那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她一时乱了心性,在苍忙道谢后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便是犯罪。到了巷口她回首望去,看到那男子还待在原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雀跃,她唰地红了脸,便慌乱地提起裙角逃离般地离开了这个地方,男子看到她这副形态无奈地摇着脑袋缓步走开了,嘴角却带着浓郁的笑意。
二
直到进了家门,心怡把首饰一一拆开来看才发觉少了一件玉簪,她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心疼这钱,只是觉得心塞,帮了她的那个人竟是个小偷,那簪子定是在那是被他撺掇走了的,亏她当时还……“唉,罢了罢了”,权当是花钱买了个教训,“我怎么会有非分之想呢,呵,看来还是不太成熟啊”她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移步迈向客房。
姐姐躺在床上,闻声便询了声"回来了"。辛怡笑着点头道:"回来了,姐姐今日感觉如何?"姐姐瑟瑟一笑,“还是老样子”。两年前姐姐因车祸致使双腿受伤严重,无法站立,在两年的药物调理下,如今倒是恢复的不错,只是走起路来依然有点跛脚。但她不愿出门的原因是因为脸上那块丑陋的残疤,那个将伴随她一生的难堪的疤痕时刻在帮她回忆着那天惨痛的经历。她一个人的时候时常会因情绪的失控而状若疯癫,外人不敢轻易靠近,只有少数时候,当她对着辛怡那小小的面庞,才会因愧疚保持片刻的清醒。
姐姐辛月之前是个极具天赋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放眼望去,即便在北平城内那也是赫赫有名。可是天意弄人,她的骄傲在那一天便随着祸端的来临坠入低谷,再也反弹不起来了,可真是时也命也!
她们父母早亡,早年留下一些财产,也够姐妹俩勉强度日了。如今时过境迁,姐姐已然不能为家再添一力,里里外外全靠辛怡一人打拼。
三
次日天蒙蒙亮,辛怡照料好姐姐后便早早去了店里。近日北平战事吃紧,古董行业不太景气,店内门可罗雀,人影稀疏。今日光彩倒是不错,开门没一会儿便有一人走入,她抬眼望去,是一个身材伟岸,身着灰色长衫,头顶黑色短帽的男人。等他取下帽子,辛怡才猛的认出,原来他便是昨晚她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男人!但思及这可能是个小偷,辛怡的脸色便不大好,男人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勾唇一笑道:"昨日你不小心将自己的一件首饰落在了那里,我帮你捡到了,我打听到你在这里工作,便急忙找来还你。"辛怡脸烫的厉害,心想自个儿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白瞎了好人的心。她失笑到,“如今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也不是不知回报之人,这样吧,日后你若是想看古董,我便打你几折。”
此后男人每天都会去店里闲逛,美其名曰看古董,实则是为了和老板套近乎。这一来二去辛怡也和他慢慢熟络起来,倒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她唤他为阿生。
这日男人依旧带着亲手做的芙蓉糕来店内寻她,见着天气不错,他便有心约辛仪外出游玩。思觉两人认识颇久,还未同游过,辛怡便欣然答应。阿生待人很好,对辛怡很是照顾,她父母早逝,每日除了照看姐姐,还要兼顾店里的生意,她每天生心交瘁,累到晚上便倒头大睡,她似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连抱怨都懒得计较。从来没有人把她当孩子一般来疼爱,叮嘱她照顾好身体,别太操劳。晚上害怕她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便一路相随,直至她安全到家。辛怡突然间感觉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就像是南归的候鸟找到了故乡,北往的大雁寻到了伴侣。
四
她这几日心情颇佳,一回到家便同姐姐讲述阿生同自己的故事,字里行间流露着少女的情切,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倾听者来陈述自己的惬意。听觉妹妹已有了中意的人,姐姐打心眼里替她感到开心,她这几年愧对辛怡,早便想将妹妹托付给可靠的人。如今可真是喜上眉梢,她忙劝妹妹要挑个好日子,把人带来家里瞧瞧,好使得她放心。
可没出几日前线便传来战火的消息,许多人举家迁往上海,此时到上海的车票一票难求,也不知阿生哪来的本事居然弄到了两张车票。 那日阿生前往辛怡家里送车票,可辛怡恰巧不在家,辛月终于见到了妹妹口中的佳郎,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自己从小爱慕的偶像阮玉,她一时从吃惊中没有缓过神。
辛怡到家后并没有察觉姐姐的异常,而阮玉似乎也并不认识辛月,只因她是辛怡的姐姐,便对她客气了一些。三人带好行李,准备前往火车站去往上海,没想到临到车站阿生临时有事,便让她们先行,声称自己过两天就会赶来来。就这样,辛怡带着辛月辗转到了上海,并找到了居所。她们在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可她的阿生却没有寻来,她起初发了疯的寻找,可都是徒劳无果,她不信她的阿生就这样弃了她。“一定是他有事耽搁了,对,一定是这样的。”她便这样自我安慰着,日日守着门口,幻想着她的阿生的到来……
此时的辛月已经在上海接受了国外医生的治疗,脸上的伤疤已恢复正常,她的精神状态较之前也愈加开朗,在她完全地康复以后便出门找了份糊口的工作。生活又恢复了常态,表面平和,可辛怡深知她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阿生。
不久,上海也沦陷了,她们只得迁往香港,但是去香港的船票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那时姐姐辛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张船票,她让妹妹先去往香港安顿下来等她,辛怡舍不得姐姐,可她拗不过执着的姐姐,只能只身登上去往香港的轮船。那时候的她望着天空傻傻发呆,她知道或许她等不来姐姐,就像等不来她的阿生一样。
五
一别经年,十多年过去了。1949年,她再次踏上了去往上海的路,她试图去寻找姐姐的踪迹,可那里已物是人非。
她又辗转到了北平,当她再度站在了古董店门前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了姐姐辛悦,可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却瞥见姐姐身旁的阿生,她心心念念的阿生,他们此刻俨然一副夫妻模样,是那么的恩爱,仿佛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她找了十多年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他们又好像离自己千里之远。她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觉得心口被刺的滴血,她按捺住发抖的双手,拾起僵硬的双腿,迫不得插翅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倘若再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奔赴这场未知的旅途,哪怕伤的遍体鳞伤。
梦醒了,她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原来,病的一直都只是自己。
她终于想了起来,自己年少时曾因一时贪玩,归家太晚,以至于在回家途中被人玷污,她难忍羞愤,虽然跳楼自杀未遂,但从此整个人便疯了一般,再也不复清纯模样。姐姐带自己辗转各个地方,寻遍了世间的良医,终于碰到了一位好医生,她过去的不好的记忆已被移除,它们像封印一样封住了过往,遗留下来的都是喜闻乐见的章节。治疗的那段日子一直是姐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而她爱上的是姐姐口中的那个阮玉,并不是阿生。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阿生,就像自己始终是悲惨的辛怡,无论如何也变不成幻想的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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