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白头老（十九）

凤九打开魔族的礼盒，是一套避尘珠串连的首饰。珠子虽是养殖的，做工却精美，凤九笑嘻嘻的问帝君，“你是不是招惹人家魔族储君了？”

三万年前，四海有句话，青丘帝姬娇，魔界公主俏，三万年后，八荒没有哪位男士敢娶这位魔族公主，喊一声，“绿袖来了！”城中百万小儿止啼！

三万年了，天族婚丧嫁娶，夜华册封为太子，历劫归来娶白浅，绿袖公主鼻头都不肯露一下。甚至是夜华登基为天君，帝君亲下诏令，四海八荒的君主必须携眷参加，绿袖报病假，不来就是不来！

这次，她竟然会上天庭哪喜酒！说句难听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况，凤九还见过这位魔族储君！

那些年，帝君被三生石所困，他一次次的挑战老天，一次次的遍体鳞伤，凤九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无奈答应白奕，相亲、嫁人……

凤九永远记得，那天，天相的诡异，六月三伏天，鹅毛大雪仿佛要把八荒埋葬似的，百姓们出来清扫街道。

仿佛谁在赌气似的，只要积雪扫成一堆，必有一个天雷炸下来，纷纷扬扬……没有一个人骂天，大家的目光闪闪烁烁，一直偷觑凤九。

凤九一直不明白，关我毛事？

凤九相亲的地点设在欧江之畔的一个小茶馆，临桌，绿袖也在相亲，相亲的对象，凤九是认识的，老天君十四子天锋。

那是一个长相漂亮，言语木讷，脑子不同寻常运转的手工艺人。

凤九看他们坐下来，侍者问：“两位喝什么？”绿袖大大方方的说：“给本君柚子茶!”眼睛看向天锋，言下之意，你喝什么呀？

天锋让绿袖等等，桌上一个九曲蟠龙支架散了，他要专心致志，帮人家把支架组装回去。

凤九目睹绿袖和天锋的整个相亲过程，他们之间，没有一句交谈，天锋化出斧子、凿子，刨子，“吧吧嗒嗒”捣鼓支架。绿袖面前放一杯柚子茶，一直在发呆，笑容淡淡，很有耐心。

凤九就感觉，那画面不像是相亲，像一个和蔼亲切的阿姨，看守一个·脑·瘫·的子侄！

彼时，绿袖也在看凤九，赤狐青年跟凤九讲奇闻逸事，讲他看过的书，笑声爽朗，凤九一直很捧场，眼睛瞪得大大的，“哦……原来是这样！真好！真好！”

绿袖想，赤狐少年大概会很郁闷吧，因为，凤九全程都在假装懂了，而且演技很渣，她的神思应该不在这里！

天锋把支架修好了，绿袖的茶也凉了，两人作别，凤九估摸着，他们这边，时间也差不多了，提出告辞。

凤九出茶馆，北风凛冽，漫天雪花飞舞，江堤上，绿袖一个人站着，呆呆的看着滔滔江水，一副屈原投汨罗江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样子。

凤九扔一个仙障给她，劝道：“找个地方避避雪吧？”

绿袖猛得回头，甚至来不及掩饰脸上泪痕狼籍，看到凤九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她恢复很快，立刻笑嘻嘻的问：“你们谈完了？”

凤九转身即走，她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一样的嬉闹，工作，生活，没人知道，他们心里那些乱糟漕的事，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想说的那个人不在，说也没用。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都是默不作声的。

却是绿袖叫住凤九，说：“十年前，本君还来过这里，此地原有一个沧浪亭，现在不见了。”凤九劝道，“别怀念了，人心易变，何况一个亭子！”

绿袖看着凤九，说：“对！人心易变，但天地共主心如磐石，不可转移，小嫩草……你动摇了吗？”

凤九一时无言，她有点不满，大家暗地里给她取的绰号！

绿袖说：“我知道，感情的事，听不进旁人劝的，我只是很羡慕你，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多幸福！相守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也许你想知道，前段时间，我见过帝君，他好像……更暴虐了。”

凤九发现，绿袖讲这翻话，虽是在笑，眼睛里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一种孤寒渗入骨髓，那个时候，凤九就在想，一定有人招惹这位魔族公主了。

帝君捏捏凤九的脸，笑着骂一声，“傻瓜！不是给面子，是我救过她！”

魔族自少绾死后，也出现过几位英主，颛顼，翱帝，康赢……上一任魔君溢号一个“愍”字，在国遭忧曰愍，使民折伤曰愍，意思就是，那是一个·软·蛋，欺负起来不需要成本。

帝君眼睁睁看着，地府欺负妖族，妖王生气，把魔君修理一顿，翼界跟青丘打架，决战地点约在魔族越州。

愍王死后，儿子继位，也曾发奋图强，立志壮大魔族，彼时的北海水君，把鲛人族收拾了一顿，鲛王惨败，一时郁闷，入魔界抢劫了一把。

自此，魔君……变异了，不再宠幸妃嫔，他喜欢雄纠纠的男子，再无心理政，他爱上了绣花，制作陶瓷……幸好，他们的女儿绿袖长大了。

绿袖三万岁开始执掌魔族，把一个积穷积弱的部族，发展成逮谁灭谁，指哪打哪的超级霸主。

前面讲过，狼族少年四处流窜作案，一时玩大了，玩到了魔界。那天，绿袖在忘忧海视察紫蚌的养殖，脚插在淤泥里，剑都没带呢，狼族少年突然发动攻击，一颗天雷在她身边炸开，几个狼人挥刀便砍。

绿袖手里只有一把开蚌的小刀，那个天雷对她的脑子造成一定的损坏，她的意识不清楚，她本能的举刀抵挡，手臂被连砍了三刀。

危难时刻，帝君驾临，给了绿袖一颗灵药，绿袖这才清醒过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侍卫，看着忘忧海面上的惨状，她发狠了。

绿袖和帝君，还有赶来帮忙的阎君，三人合围，把那些狼人逼至一个山谷。狼人受不住，弃剑投降。

绿袖缴械也杀，投降？早干嘛去了！

阎君拿出律法，都说是少年了，不够年龄判死刑的！帝君和绿袖看阎君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外星人，都阎王爷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帝君是那种不记仇的人，因为有仇，他当场就报了，绝不留到明天，绿袖更是挨了一剑，必还一·刀的性格，他们两人合力，阎君拿来地府的笼屉，把那些狼人，蒸·杀·之！

帝君打了一架，心情很爽，君主三人坐在云中喝酒，帝君顺便指点了绿袖几句治国之道，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第二天，绿袖独闯妖族王庭，指着伤臂，跟妖王说，“你狼族少年砍的，不给点赔偿，休怪本君不客气……”

妖王自知招惹了女魔头，也是倒霉，一脸惶恐，“你要多少？”

绿袖笑得春花灿烂，“听说妖族在研究天锥，本君要所有资料，技术人员……”阎君想，那我也别客气了，冲进妖族，抢了两颗天锥的半成品，回去研究。

妖王上太晨宫告御状，哭得哇哇的，“平南公主和阎君又欺负人……”

凤九从不相疑帝君，何况他也给出解释了，高高兴兴的拆成玉送的礼盒。

成玉送了一套红石榴石的首饰，石榴多子，好兆头！用鹅黄的签子，抄了一首小诗附上，天苍苍、野茫茫，一树梨花压海棠！

连宋送的是一副米元章的字画，也有签子，后宫空置等一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呃……

凤九扔下礼物，脸埋进帝君的怀里，羞得耳根都红了，“我不看了！他们诗书学得不好！”

忍不住还是拆折颜的礼物！

一个精致的小皮箱，里面装了十二个小琉璃瓶，鹅黄签子写着字，补血养肾宝，保你精神好！

凤九“啪”一下盖上箱子，气呼呼的说：“我以后都不跟他们好了！”

帝君打开白真的礼物，却是一封信，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一些寻常的家话……她右脚脚踝受过伤，所以比较脆弱，你要当心。

她感冒了，不吃药是不会好的。

她有点怕狗，又怕别人笑话她胆小，总是死撑，所以你要挡在她前面。

她有些爱娇，穿新衣裳，总喜欢问你漂亮不漂亮，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否则没完没了的。

……拜托了！

她很爱你，不要辜负她！

帝君把信递给凤九，说：“他们逼你的时候，我无数次的想要灭了青丘，只是，刚才去灵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们把你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信，想来是你爹妈让你四叔写的，他们爱你，只是心里的那道坎，他们迈不过去，我们给他们时间，好不好？”

凤九重重的点头，眼泪已经滴落在纸上，帝君抱抱她，认真的建议，“我们只哭这最后一回，好不好？我真的不喜欢你哭！”

帝君大婚，时间紧，就三天！任务重，把残暴君主的婚礼搞砸了，他会把你们的小命也“砸”了！

三司、六部、九寺自发成立婚礼筹备委员会，司命尚在懵懂状态，就被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推举为总负责人了。

官名都想好了，叫金呙官。

翰林学士告诉司命，这个官出自《春秋左氏传》，自古的传统，主上大喜，臣下得选出，长相英俊，品德高尚之人，做为主上的替身，挡一挡煞气，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是高尚而且伟大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司命听得一愣一愣的，回去把那本《左传》翻烂了，也没找到那个官，连宋闲闲的告诉他，金呙拼起来，就是一个“锅”字，大家叫你背锅呢！

大婚的流程安排好了，礼部尚书大人进太晨宫，彼时，身残志坚的天地共主瘫在小媳妇膝上，一口一口吃媳妇喂的点心呢！

庭院中，司命清清嗓子，凤九羞红了脸，进内堂去了，帝君脸上有黄泉彼岸花的影子。

尚书大人有点腿软，领着众人客厅站定，开始汇报，比如，新婚前一夜，把新娘子送到元极宫，青丘这次不出面，不是说，洗梧宫不好，夜华正替他们招待四海八荒的君主的。

屋外一阵飙风起，风雷隐隐，帝君的声音已经跌至冰点，“本帝君的帝后，你们要送到那个大野狼身边去？”

连宋那个气呀，骂道：“谁是大野狼，你这样说话，很容易没朋友！”

尚书大人默默的把接亲、障车两项划掉，接着禀报，比如，新人选良辰拜天地，拜灶神、臼神、井神、垛神、猪圈，祈求丰衣足食，六畜兴旺。

帝君皱皱眉头，“不是天地拜我吗？”

尚书大人咬牙了，跟帝君说，喜宴放在小荷洲举办，届时请帝君敬酒，陪一下八荒的君主，帝君是真的没明白，“本帝君给他们饭吃，还要陪他们？”

尚书大人吼了，口水喷了帝君一脸，“狗来太晨宫讨吃，您还给饭呢！”

呃……

尚书大人下凡历劫的时候，拉着司命的手，哭得哇哇的，“本官实在冤枉，求求你，把我的命簿写得好一点！”

司命忍不住问帝君，“您理想中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的？”帝君想了很久，说了两个字，“洞房！”

司命由衷觉得，他们的君主面冷心冷，手黑不要脸，残暴不仁，无耻嘴贱，但还是有一项好处的，诚实！

尚书大人去历劫了，礼部侍郎抖着胆子进太晨宫，提醒提醒天地共主，“别的东西，臣下都可以准备，就是喜娃娃，帝君必须亲自去买！这是传统！”

帝君不明白，“什么是喜娃娃？”

侍郎大人说：“就是一男一女两个娃娃，要漂亮一些！放在婚床上的！”

帝君进工坊了，他会烧瓷呀，就是感觉放两个娃娃在婚床上，挺膈应的，不如烧两只兔子，凤九喜欢小兔子呀！

小兔子烧好了，一脸“你老公厉害吧”的表情，拿给凤九看，凤九欢喜极了，白瓷细腻，造型憨态可掬，雌兔的耳朵上，还簪着一朵小花。

恰时墨渊进太晨宫，凤九便把兔子展示给战神看，墨渊一副泰山崩于前后左右，神色不变的嘴脸，语气平淡的问：“三岁半”，“别人家结婚，生金童玉女，你们准备生一对兔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