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昭仁三年,右相发妻病逝。昭仁四年,右相十里红妆迎娶青楼女子,坊传此女貌若天仙,善琴棋。成婚日不寻人影,无故失踪,只余一方喜帕在轿。右相与喜帕拜堂,寂寥一生再无续弦。
【昨夜春风归又去】
一定是垂髫那年香案前的香没插好,亦或是那个姻缘树上的红绳系错了地方。九娘觉得,言清与她,到底是命运太过捉弄。
屋内满地衣衫散乱,却独独少了几分旖旎气息。九娘抬手将里衫轻扣。鬓钗散乱走到窗前。
街头小贩叫卖,跑着嬉闹的孩童,路过的马车,九娘觉得平时的热闹如今只嫌吵闹。
身后突然被一双温柔有力的手搂住,言清把头枕在九娘肩上,闭目嗅着她发丝,贪恋一时半会儿的温暖。
“九娘,过去事放下,我们成亲。”
九娘嗤笑,故作诧异道:“哈?堂堂右相娶青楼女子岂不荒唐?”
“若怕荒唐,我何苦……”
“何苦,何苦什么?”九娘嘲讽地语气忽而变得低缓:“言清,那是我娘。”
言清抚摸她青丝手一怔,屋内霎时安静。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身着海棠衣裙雍容华贵中又夹着些俗气的老鸨笑嘻嘻走进来
“程公子,外头有位客人自称是宫里人要寻你,我特地上来给您通报声儿!”
“告诉他这就下去。”言清瞥了瞥满脸讨好他的老鸨,又不自觉望向九娘。“我得进宫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命人将聘礼送来。”
“哎~程公子慢走~”
老鸨踩着风姿的小碎步,用团扇拍了拍九娘肩膀:“丫头,听妈妈劝,这男人啊,信不得。”
“妈妈无须多言,九娘有分寸。”
老鸨仍把离去步子走的妖娆,九娘颤颤从袖中抽出匕首,若不是方才老鸨进来,今日她同言清就该有了了断。
次日清晨楼阁吵闹,下人手忙脚乱抬进两个木箱。
“小心点别给我磕着碰着了!不然有你们好看。”刻薄的嘴脸在转身看见九娘后又立马笑逐颜开:“呵呵呵九娘啊,你看,这是程公子送来的聘礼。”
程公子送聘礼,作为一个青楼女子该高兴才对,她却不流露出半分表情。妈妈觉得这丫头越来越有些难以琢磨。
“除了妈妈,你们都先下去。”九娘看着箱子低头浮现一丝笑意,而后又消失的干净。
都是上好的檀木,金装玉缀,雕花也别致。大多雕刻富贵芙蓉,他倒好,雕几枝桂花。九娘抬手将箱子打开,嘴角勾起弧度,意料之中。
“什么!居然是空的!”老鸨满脸震惊,写满了不可置信。堂堂右相,聘礼只送两个空箱?她还指望抹点油水,这右相实在是抠!比她还抠!
“妈妈,替我传达回去,聘礼收下了。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望着九娘上楼的背影,老鸨眼睛瞪的更大。
九娘啐茶嗤笑,两相情愿,两箱情愿。面前的红帐多像那日他们京城第一次见面,多像那日她娘流的血。
清悔【人生若只如初见】
“听闻九姑娘善解人意,特来一探真假。”
对面的女子红纱掩面,芊芊素手酌酒,眉眼低垂别有一番风情。
“公子哪里听来的玩笑话,若公子有事忧心,九娘愿替公子分担一二。”
男子眉心微蹙,直直望向女子,似想看穿:“那姑娘且备好茶水听着。”
六年前京城十里外有个小村落,依山傍水,村民自得其乐。村中有两女十分要好,自幼一起长大,一个唤猗清,一个唤阿苓。
猗清八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叫程言清的少年。眉目清明衣袂干净,微微一笑,便有种如沐春风的温暖。
程言清就这样不偏不倚撞进了猗清眼里。
是夜,皎洁的圆月挂于夜幕,月光散在青山中,显得颇为寂寥。河边小桥下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一盏旧布红灯笼映出两个瘦小身影。
"好阿苓,你就帮我把这桂花糕和乞巧带给言清,好不好嘛!"女孩拉扯着另一女孩的衣袖,乞求道。
阿苓有些为难,可是若非夜里,她一定能看见猗清那双漆黑有神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思量再三才犹豫道:"好吧"
"谢谢你好阿苓!"
"猗清,夜深回家闩门勒,猗清。"
猗清手忙脚乱从怀中摸出一袋浆纸包好的东西,一股脑塞进阿苓手上。"阿苓阿苓,我娘唤我回屋,桂花糕就拜托你了"
猗清的就像一股清风,阿苓未看清,眨眼功夫,头上飘着红绳的她已经消失在月光下。
阿苓紧了紧手头泛热的桂花糕,望着小溪发愁。
“公子后来呢?桂花糕可有带到?”
言清苦笑:“后来……”
竹林风潇潇,已有了秋意。阿苓找到言清时,他正在研字。
“程言清,桂花糕,给…给你的!”
看着红着脸支支吾吾的阿苓,言清觉得有些好笑,低头凑近问她:“你送的么?”
“我…我…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收下便是!”
阿苓飞快的跑出门,言清在桂花糕中翻出一个木手镯,方才阿苓手上有一只。想到这里言清心中涌出暖意,那桂花糕,言清娘生前也爱吃。
桌上杯盏不慎被女子碰倒,言清惊喜的捕捉到她眼中一丝慌乱,真的是她。
“实在抱歉公子,小女子笨拙,扰了公子的故事,公子且继续。”
言情泯茶,笑道:“姑娘这桂花味道不错。”
黄朝寺,人声鼎沸。
“阿苓你说,月老能看到我的红线吗?”
阿苓抬头望着“程言清”那条红丝带,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唔…可是我好希…哎那边有糖葫芦,阿苓你在这儿等我!”
阿苓转头看看猗清溜远的背影,又转头看看那条丝带,低头努力的勾着手指。抬头猛然看到程言清在面前。
“阿苓,谢谢你那天的桂…”
言清话未说完阿苓跑进人堆里不见踪迹。抬头却看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姻缘带。
“程言清。”言清情不自禁念出来。低头喃喃自语:“难怪见我就跑。”
“咣-当”杯盏再次被碰到,
言情眯眼佯怒:“莫不是姑娘嫌弃在下的故事。”
女子从容不迫收拾酒水:“九娘应是昨夜没睡好,公子莫怪。”
“你可愿知这故事结局?”
“不愿。”
男子沉默半晌,才启唇缓缓道:“猗清,真的是你”
【何事秋风悲画扇】
清悔九娘来京城半载,才听说,当年那个叫程言清的少年当上了右相,右相夫人叫阿苓。
昭仁一年新帝上位,流寇四起,全村人逃的干净。
村中人坐在马车上,右侧猗清的娘摸着她头安慰小猗清,阿苓坐在旁边。
流寇追着快马赶上来的时候,言清为拉住跌下车的阿苓失手将猗清的娘推了下去。
猗清睁大眼睛望着她娘摔下去却没拉住,流寇的马蹄与刀交错,纷乱间瞧见她娘哭着望向她吐了最后一口鲜血。猗清哭闹要下车,言清就真的放了她下去。
言清声音颤抖:“那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九娘斟茶不露半分神色:“遇到了王妈妈,这几年我一直跟着她。”
“阿苓死的时候,我才知道,桂花糕…”
“桂花糕是我做的,木镯是我同阿苓都有的,只不过我的那晚不慎丢失。姻缘带也是我系的。还有什么?公子今日九娘乏了,改日在叙。”
那日告知身份后,言清日日都来。不知是因愧疚还是真的喜欢,九娘觉得都不重要。亦或是今日那两个木箱,也不重要。
他们之间,一开始就不对。
桌上青花瓷的茶杯精致,屋内换了檀香。九娘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对着镜子将面前的妆容一一洗去。
似是洗去妆面,洗去她多年的伪装。九娘眼泪止不住流,一如当年看见她娘去世的样子。
隔着血海深仇,她下不了手,也不能嫁他。九娘闭眼饮下鸠酒。
下人缓缓张张跑进大堂:“丞相,丞相,不好了。花满楼的九姑娘没了……”
言清眉峰骤聚:“大胆,敢欺瞒本相!”
“奴…奴才不敢,请丞相移步一看。”下人战战兢兢说话,生怕迁怒他。
言清浑身颤抖,一路踉跄过去。才看到九娘伏在桌上很安静,睫毛迎着夕阳闪光。他猗清在睡觉,肯定是淘气吃了糖葫芦没擦嘴…她明明嘴角还在笑…
言清走过去,亲亲抱起九娘,温柔地擦拭她嘴角的余血。
“传令下去,封锁消息,婚礼照常。”
老鸨拿绣帕揩拭泪水,凝噎道:“丞相,我知道…”
“都退下。”
人走尽,他才抚摸九娘的发丝哽咽起来:“我知道阿清,推你娘下去是我不对,更不该放你下去,我不该把阿苓当作是你,不该逼你成亲……你醒来,我们不成亲了你醒来……”
她故作冷淡不理世事,可每次听他说完眼角都含笑,她把他送的东西看了又看,仍要装作不喜欢。
言清抱了九娘整宿,他才觉得,九娘真的走了。
大婚当日,喜轿内只余一方喜帕,新娘子不见踪迹。
有人说,新娘子在成亲之前已病逝。有人说,新娘子不愿嫁给丞相,逃了!也有人说……都是坊间笑谈,谁又晓得真假。
只是往后几年,丞相专注朝政,再未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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