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重塑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与往常一样,7点的闹钟准时响起。云菲睁开通红的眼睛,挣扎着起床。对于一个已婚已育的女性来讲,每个早晨就是战争的开始。
云菲还记得刚结婚时,每天叫醒自己的从来不是闹钟,而是新婚丈夫北月的手冲咖啡。对于这杯咖啡,云菲不止一次像朋友炫耀过,半块糖加上三分之一杯的牛奶,是她与北月的开始。
只是,婚姻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讲都是那么相似,闹钟取代咖啡,北月独自的游戏时间取代了两人相伴的时光,哪怕在有了孩子之后,也是如此。
“宝贝儿,小懒猪,你的咖啡。”北月浑厚而又带些娘娘的声音在云菲耳边响起。
是了,是了,可能是生物钟一时的错乱吧,云菲竟然忘了,以前的北月回来了。不只是今天,以后的每一天,都再也不需要闹钟了。
“嗨,云菲,该吃午饭了。”同事的呼唤让云菲从屏幕里回过神来。早上有人帮忙一起做真好啊,一上午,一点都不觉很累。云菲心里暗乐,回头真该好好谢谢穗穗。
穗穗是云菲的闺蜜,同云菲一样,差不多的年纪遇到了可以结婚的人,在差不多的时候也开始了丧偶式婚姻。只不过,穗穗的丧偶式婚姻大概只持续了半年而已。
云菲本以为是因为穗穗驯夫有道,可让云菲大大吃惊的是穗穗在看到云菲几近崩溃边缘时告诉她的秘密——夫君再造计划。
穗穗告诉云菲,其实她的老公同北月一样,家好像对他来讲就是旅馆加游乐场。需要吃饭睡觉就出现了,其他时候要么找不到,要么如同长在游戏里一样,为此,穗穗得了抑郁症。
穗穗知道这个计划是从她的心理医生那里听到的。也许是华医生对于这样的家庭见得太多了,也许是穗穗歇斯底里的痛哭让医生实在不忍。总之,穗穗从医生那里得知,现在有这样一个计划——针对沉迷于虚拟世界而逃避现实责任的成年人。从根源上讲,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的留院治疗,由于患者对自身情况并无意识,因此只需要家属的同意就可以。
穗穗是瞒着他老公签字的,早餐的牛奶里,穗穗加了医生开给她的安眠药,单位辞职……
半年后,穗穗的老公回家了,丝毫没有提发生过什么。穗穗很开心,自己的家看上去有了家的样子。
关于计划,云菲觉得,不能告诉北月,哪里有人会承认自己是沉迷于虚拟世界而逃避现实责任的成年人呢?即便知道自己的行为欠妥当,但承认怕是绝不可能的。
为了实施计划,云菲在郊区租了一大块地,雇人种了花生。有时候,云菲觉得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放在学生时代,云菲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无意识选修的药剂学会帮到自己——从花生叶中提取黄酮甙类化合物,类似于安眠药的主要成分。
计划十分成功,北月喝下混入黄酮甙的牛奶丝毫没有疑心,自由职业的他让云菲省去了不少麻烦。当云菲站在四四方方,放眼看去全是白色治疗所,她笑了。
“I need a doctot, call me a doctor……”北月的专属铃声响了。云菲一看,低头偷笑着——和以前一样,北月来接下班了。
B.真实的噩梦
仲夏夜总是伴着闷热和虫鸣,北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在这么一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夜晚改变。对于妻子云菲的记忆定格在她递给自己的一杯牛奶,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妻子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牛奶也一如既往是37.2摄氏度不烫不凉。也许是累了,牛奶的催眠效果好像比平时好一些……
北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衣服还有手中的长剑,苦笑了一声。最初醒来的时候,北月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得了妄想症。
在北月的记忆中,喝下那杯牛奶后的第一个早晨,自己躺着一间白色的房间里。墙壁是白色的,地板是白色的,窗帘是白色的,甚至连透进来的光都是白色的。来看望他的人除了露出的眼睛是棕色意外,其余的地方也都是白色,甚至连他们的声音也空灵得如同白色。
北月被告知这是一个短期的修养,迷迷糊糊中,北月记得好像自己在半年前是报过这么一个疗程,但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可既然是自己报的,那又何妨呢?没有孩子的哭喊,没有妻子的咆哮和唠叨,尽管屋子有些太过于素净,但对于可以名正言顺不回家的已婚男士来讲绝对是完美的假期。
声音空灵得白衣人端来了早餐并告诉北月一个小时后,会有一个状态评估和体检。一切的一切仿佛再正常不过。北月做了长达2小时的状态评估,事无巨细得回答了各种认为和疗养没有丝毫关联的问题,本以为做完这些就可以安心享受假期,但这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
北月永远忘不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周遭的一切那么熟悉,嗯,是了,是自己最喜欢的游戏。
“这个疗养院还很有创意么。”北月曾天真以为这是疗养院的一部分,却不知这成为自己无法走出的噩梦。
在这个世界,北月发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在挑战着自己的身体极限,受伤会痛,会流血。食物要么自己去树林里猎取要么去用银钱交换,动物要竭尽全力才能捉到,疲惫的状态会在睡眠后消失,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指定一些事情去做,而且不得不做。
有那么一两次,北月没有完成,结果发现之前完成过的,交换到的银钱会全部消失,一切从新开始。北月也自杀过,结果发现根本无法杀掉自己,自己依旧会醒来,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时间在这个世界看上去好像是自然流动的,只要顺从它的法则。个体的死亡是不存在的,北月在这里遇到和他一样的人,有男有女。所有人唯一的选择就是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否则便会遇到更惨的结局——在已知结果中无限循环。
这个世界中人类的认知学习能力与外界是相同的,北月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给予的诅咒。
北月明白,这是云菲送给自己的“大礼”,起初北月愤怒到想出去后杀了她,哪怕抵命呢。将他人玩弄在手心,践踏心智如同践踏破烂木偶。渐渐地,北月开始悔恨,人生来有着自己的道路和责任,不愿承受的一定是要有人去背负的。这是代价,但这代价,太过残酷。
这具身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北月分不清楚,但北月能够清楚得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每一次流血和疼痛。无法死去,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不,也许有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是孤岛,总有出去的路,总有办法自我救赎。
C.旁观者
“也许我是魔鬼的助手,但我更愿意看到那些家庭的“幸福”。”三年前,我随着华博士开展了这项重塑计划。不,原本应当叫做人工智能与人类认知体系的整合计划。
我的老师,也是华博士的好友从事这项研究多年,我随着他进行研究也有五个年头。这项研究是上面的特令。其实对于此,我丝毫不奇怪。人本就是贪欲的集合体,从历史有记载起,就在记录着如何长生不死的探寻之路。
有时候,觉得自己身为人类真的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思想的寿命远远比肉体要强悍不知多少?先于思想而衰老的肉体不知是为了不让这个世界发展过快而特设的保护机制还是造物主有意而为之。
肉体和思想比起来,太过于脆弱和渺小了。那些真正有能力能够改变世界的人总是那么少,不光人数罕见,他们还需要浪费掉仅有的几十年寿命中的十几年去接受和继承现存额只是体系。
对于我来讲,这项研究不是为了人类私欲的控制和占有,而是这个世界的进步。这就是我的初衷,也许会有卫道士来指责吧。没有所谓了,一切的进步都需要付出代价,相较于所得,这代价太过于微乎其微了。
就在研究已经初步成功的时候,我的老师突然心脏病去世了。至于原因,极其可笑,他的女婿因为十几岁孩童的行为让老师的女儿患了抑郁症——跳楼了。我的老师,这个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竟然死了,因为这样愚蠢可笑的原因。
我收养了老师的孙子,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可怜的孩子只有一岁,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亲人,但这个孩子有着我老师的基因,按照遗传学,我想他具有成为像老师一样优秀科学家的基本潜质。
出乎意料的是,华博士找到了我,邀请我秘密实施另一项计划——在人工智能与人类认知体系整合的基础上加入潜意识指导。
起初我不知道华博士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需要将我研究完成,连带着我老师没有完成的部分。因为老师的突然离世,上面不相信我可以独自完成,终止了资金投入。我需要完成这项研究,华博士会提供所有必要的资金和设备。至于潜意识指导,其实不过是在意识分离的基础上做修改罢了,只要能完成老师的研究,我不在乎增加什么潜意识指导这类无聊的,只会影响行为的无聊的东西。
可是,当研究成功后,我意识到华博士的伟大,如果说老师的研究是推动世界科技的助力,那么华博士的研究更具有的是普世性。尽管,怎么说呢,违背了人道主义,但谁规定了无辜者要为他人背负本不该承受的压力、责任就因为另一个人的软弱和心智的欠缺?
我知道,如果将这项研究投入实践,很多像老师女儿那样的家庭会幸福美满得生活下去,而我,等待我的不是监狱就是枪子儿吧。可无所谓了,研究已经完成了,实验体1号是以我为蓝本。从法律角度来讲,即便我死了,但我还是活着。
D.回家
“也许世间真的存在全知全能的上帝。”北月不敢相信得看着窗外,记忆中清冷素净的纯白房间又一次出现在北月的眼前时,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三年。
北月不知道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记忆中自己没日没夜都在挥砍厮杀,试过无数种自杀的方式,然后又再一次重新来过。有时,北月在想也许这就是自作自受的结果,虚拟中的世界让他回避现实中的一切,就好像拥有两种人生。而然当这些变成了现实,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受伤、疼痛和鲜血,当虚幻的外衣脱掉后,留下的就是无尽的噩梦。
这三年里,北月见过很多人。起初,北月以为他们都和自己一样,被囚禁在这个不知所谓的世界。本以为能够找到同伴,一起逃离,然而,北月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离开。人生来是孤独的,要走的路也是孤独的。
有的人心甘情愿沉浸在这个地方,原因没人能说得清,但有一点,北月很肯定,那就是他明白外面没有人再需要他了。
不再被需要,也许是作为人类最可悲的吧。失去了作为人的存在价值,生命也就可有可无,不再被这个世界需要的人,本质和一颗灰尘也没有什么两样。
突然,白色的门开了,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戴着口罩,看不出年纪。“觉得如何?”男子空灵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听着这样的问话,北约有些激动——处于气愤的缘故。“我只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谁?这到底是哪里?”北月一口气问完,面孔通红,表情甚至有些扭曲。
“这些你会知道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一件事,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的善行会有回报,而恶行哪怕是无意为之的恶行也需要偿还。”
北月没有再说话,其实在那个世界里,他隐约是明白的,能够把他送到这里只有他的妻子云菲。对于云菲,这三年来北月想了很多很多。不知道云菲是不是知晓全部,但是一定是自己让她伤心透了。
良久,北月问:“我的妻子呢,她还好么?我,我这么长时间不在家,她……”也许是内疚,北月问出的话变得吭吭巴巴的。
“你的妻子很幸福,在她的眼中,你只是离开了半年,接受了半年的心理治疗而已。半年后,你回家了,对她,对你的家庭承担了本来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 等等,你说什么?我明明现在还在这里,我明明被关在那!”北月吼道。
“别激动,你确实被关在这,在家替你承担责任的是你的仿生人。我们给他传出了你的记忆,思维模式,当然加了一点小小的改动,我们让他不再逃避现实。不得不说,你的仿生人比你本人更加称职。当然,我想,现在你回家后也许不会比你的仿生人差。”男子不动声色的说道。
北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因为长期缺乏锻炼的双腿。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两个月后,你需要两个月的体能恢复。”
北月转过头看着窗外,晒进来的阳光非常刺眼。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E.终章
在华博士的记忆中,和实验体的妻子交谈,云菲是第一个,那大约是在两年前。华博士坐在自己的治疗室,看着对面的云菲。出乎华博士的意料,云菲这个女人十分聪明。她是穗穗带来的,同样是以为将自己丈夫送来做人格改造计划,当然在她们的理解范畴,这个计划就是一种心理辅导。但华博士从来没有想要要告诉他们真相。
人,如果不太聪明,那么还是活得不要那么明白会比较幸福。只是云菲这个女人,确实很聪明。
仅仅三个月,她便发现自己的丈夫不是他。而那个穗穗,到现在还天天傻乐着以为自己的丈夫真的那么完美。
到了这一步,怕是瞒不住了。不过,聪明的人也许更喜欢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
啪,华博士打了一个响指,说:“OK,你猜得对了八成,你的丈夫现在确实在这里,而且处于被控下的深度睡眠状态,而你家里那位,其实是你丈夫的仿生人,当然我们给他输入了你丈夫的记忆、思维模式、行为模式,当然你可能注意到了,我们去掉了你认为的不好的部分。”云菲听完后,浑身发抖,大喊道“别逗了,他在哪?”
“我说过了,在这,你要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当然你也可以把他带回家,而你家里的仿生人我们会回收。不过,你确定要这样么?”华博士的声音不疾不徐,悠悠飘出。
云菲沉默了,北月在家里的情景一股脑儿全部涌了出来,随即动摇了她想要马上带他回家的心思。女人终归需要的是一个丈夫,一个能够帮助、体贴、理解妻子的人,而不是一个整体就活在自己世界里打游戏的孩子。而理解,早就成了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那他还能回家么?”云菲沉默了很久很久,怯生生得问到,声音小得如同蚊子飞过。
“当然了,但要看他是不是真正认识到生命和责任。不过,你要愿意可以随时看看他。”华博士语气轻松得说道。
“今天,先不必了。”云菲说着站起身,离开了。
今天是北月离开的日子,华博士从监控中看着北月离开。北月在某种意义上,是华博士的1号实验体——视觉共享计划。当然,北月并不知道。
如果说利己是人类的天性,那么天性也是可以改变的。华博士从北月的视角看到了云菲,看到了极力掩盖自己察觉出真正丈夫回家的云菲,也看到了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得北月。
人,始终需要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早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