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是从监护室里开始蔓延的。
八张床位的患者,再加上五个护士和两个护工阿姨,已经能够组成一个小型的丧尸小分队了,再加上刚刚爆发时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咬伤感染的人们,此时丧尸的数目已经非常可观了。
它们游荡在急诊三楼的走廊里,时不时地发出诡异恐怖的嘶吼声,震动着每个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上。
走廊另一边的一个五人病房里,聚集了十多个幸存者,有患者,有家属,有医生护士,还有三个军人。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所有人都靠着柜子里仅剩的食物和水存活。
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下来。
电和网络系统早就瘫痪,手机用不了,根本没有办法联络到外面的人。白天的时候有胆子大的人悄悄从窗户口望下去,整个医院大门都是游走的死尸,即使能够安全地从三楼跳下去,也没办法完整地多走两步路。
此时的病房里,只有角落唯一一个应急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它,盯着最后的一点光明,房间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嗞嗞”两声细微的轻响过后,灯光骤然熄灭,仿佛连带着人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也一同消失。
林小颜是被身旁突然就哭出声的女人给吓了一跳的。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哭,猜测大概是因为害怕,害怕眼前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也害怕自己可能活不到明天。
门口的躁动突然就多了起来,有物体不断地撞击着被几张床和柜子挡住的门,夹杂着阵阵嘶吼,令所有人头皮发麻。
“别哭。”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房间的不远处低低地传过来,带着压迫感的震慑力。
原本哭泣着的女人在这样的震慑力之下,不自觉地止住了哭声。没过多久,门口的撞击声小了下来,渐渐地停止了下来。
林小颜借着夜色看向声音的来源,只看到一团黑影坐在一张病床上。她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能够感觉到那种来自于他身上的莫名的威严。
这大概就是在部队训练了多年才有的临危不乱吧?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镇定,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另外两个都是刚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因为药物中毒在急诊大概住了四五天的样子,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失去了军人应该有的样子,只剩下了普通人的害怕和恐惧。
林小颜也害怕,只不过到了今天这样子,她反倒不害怕了,甚至开始回想这场灾难到底是怎么样开始的。
她记得那天早上查房之后,遇到药房的人过来护士站送药,似乎听到了一种抗病毒的药物换了一个厂家。她只是觉得那个厂家似乎以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时没想起来,倒是没注意,后来恰好看了看监护室一床病人昨天的医嘱,其中就开了那个抗病毒的药物。结果到了下午就看到护士匆忙跑过来说01床的病人吐了很多血,口腔鼻腔都是大块大块的血块。
林小颜只是个刚刚工作半年的菜鸟,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自然是去找老师。然而刚刚在会议室找到老师,就听到护士站打电话过来说人不行了,抢救无效。
通知病人家属的时候,监护室就已经变成了屠宰场,而那些靠近监护室的病房里面的病人也未能幸免。
林小颜刚下电梯的时候,就被人挤着带到了现在的幸存的病房里,也就成为了十几个幸存者中的一个。
刚开始她也害怕,甚至手足无措,只不过没有亲眼见到过那样血腥的场面,所有已知的害怕都来源于身边人的描述。她深知这种描述可能已经超越了当时的情况,却还是没有办法停止恐惧,因为太多的电影都曾向她或多或少地展示过那种场面。
然而三天过去了,周围人的话已经越来越少,到刚刚那个女人哭泣的时候为止,已经十几个小时都没有人讲过话了。
每个人都被恐惧支配着。
每个人都在沉重的黑暗中背负着来自于外界的危险。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最先打破这种死寂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林小颜隐约可以分辨出他是肌腱断裂才来急诊的。这场灾变发生的时候,他的腿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坐在轮椅上刚刚准备出去,就被人挤了进来。
此刻,这个年轻人脸上的愤怒已经逐渐取代了恐惧,圆圆的脸上那双细细的眼睛紧紧盯着坐在病床边上一言不发的军官,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怨恨:“这种情况,难道政府就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吗?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三天了,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没有办法联络到外界吗?”
沉默了几秒钟,那位军官“呵”地一声笑:“我用头联络吗?”
这句话许是惹恼了别的人,周围开始嘈杂起来。
“啊你这是什么话?当兵的不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吗?你联络不到倒是想办法撒,这样坐在床上是什么意思啦?”林小颜旁边坐着的大妈一口的方言,翻了那位军官好几个白眼。
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妈骂的说不出来话,那位军官好半天没有开口。
倒是旁边的一个新兵讪讪说道:“这位大妈您能不能讲普通话,我们都不是本地人,听不懂。”
仿佛是一个导火索,房间里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而门口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咚”“咚”“咚”的撞击声和令人心慌恐惧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多。
屋内的人们终于开始坐不住了,甚至那位军官也已经从床上站起了身。他站在靠墙的窗户边,看着外面,若有所思。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窗户靠拢,甚至有些人已经拿起房间的凳子砸开了窗户的玻璃,有几个已经跳了下去。
林小颜也开始慌了神,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到房间的角落,微微颤抖的手扶着身后的墙,借着月光看着屋里的人们乱作一团。耳边听到“嘭嘭”的几声之后还夹杂着“啊”的几声惨叫,应该是那些跳下去的人发出的声音,估计是摔伤了腿或者脚。三楼虽然不高,却还是有十米左右的,直接跳下的人大概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已经崩溃,全部被恐惧和害怕占据。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救命啊!啊——”
外面的惨叫声成功阻止了后面继续想要跳下去的人。
屋里面就剩下了大概八个人,三个士兵,林小颜,那个坐轮椅的年轻人,还有三个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
门口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咔”的一声,门上已经被撞出了一个洞,瞬间伸进来无数双滴着黑血,露着白骨的手,撕裂着剩下的阻碍。
“不行!不行!”那个轮椅上的年轻人紧紧攥着身边新兵的衣角,脸上充满了恐惧和哀求,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别人的话,“你们要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那个军官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和林小颜,然后指着窗户外面,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这个窗户外有个0.5米的窄台,我们翻出去,向左走,有棵树,跳到那棵树上,然后再跳到医院的大门围墙上。翻过围墙,马路对面有辆车,你们看到了吗?死尸大多集中在医院大门这边,马路上少,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马路对面,听明白了吗?”
“是!”回答他的,只有那两个新兵和一个林小颜。
他开口下达命令:“宋泉开路,照顾好林医生。江垒,你背着他,撕开床单,把他绑在你身上。这三位老人家走我前面,我断后。”这个“他”指的就是那个轮椅上的年轻人。
“是。”
“是。”
林小颜微微一愣,他居然记得自己姓什么,心里不禁有些感激。
“咔嚓”的几声,房间的门已经被砸开,死尸们拥挤着阻挡在门口的几张床想要进来,却还是有些困难。
那个军官又问了一声:“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走吧。”那个军官掰下柜子上的一截木头,握在手里充当武器,一边观察前面几人,一边刺穿后面陆续进来的活死人的脑袋,为逃生拖延时间。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曦照在这些攀墙逃亡的人们脸上,映射出死亡的苍白。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身后才走了两三步路的大爷已经腿脚发软,巍巍颤颤地不肯再往前挪动。
背着年轻患者的江垒此时已经很是吃力,虽是初春,天气寒冷,他的额头却已经集起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一手背紧背上的人,一手艰难地往后伸过去,握住身后大爷的手,“没事的,坚持住。”
身后的两位老太太却是实在是没有办法站直身子,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有严重的高血压。她一低头,便看到脚下墙边无数双白骨森森的手伸向她,低沉的嘶吼声仿佛钻进了她的脑袋里一般,让她头晕眼花,一脚踩空已是栽了下去,瞬间殷红的鲜血和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压垮了另一个老太太和大爷最后的一道防线,继而两个人相继倒下。
纵使是训练有素的军官紧跟在身后,也没有办法抓住两个体重不菲的成年人。
前面的江垒脸色瞬间惨白,他背上的年轻人开始挣扎起来:“你快点走啊!快点走啊!”
林小颜看着前面宋泉此时已经跳到了大树上,继而又借力攀爬上医院大门的围墙上,回头看着她:“加油林医生,你可以的。”
林小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是无法抑制地跳动,她低头看了看围得水泄不通的尸群,又看了看眼前离她不到两米的大树。她甚至差点也要晕了下去,却还是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尖叫着扑向树冠。
她闭着眼睛紧紧抱着树干,脸上满满被树枝划破的刺痛感。她感觉到自己向下滑动了一段距离,脑海中闪现出那些尸群的面容,让她慌得立刻蹬住了树干开始向上爬。
趴在围墙上的宋泉伸着手,防止她再跳过来的时候摔下去,让自己能够立刻拉住她。
林小颜没有任何犹豫地踩着斜枝跳了过去。
反正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她也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决心,险险地跳到围墙边缘,幸好宋泉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才安全。
江垒的腿此时已经开始颤抖起来,身上背了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力气跳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跳过去,身后的班长还要对付那些从窗户里伸出手来的丧尸。他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出来那些狰狞恐怖的面孔,张着血盆大口发出嘶吼,想要将他们咬成碎片。
背上的年轻人催促着他:“你快点跳啊!快点啊!”
在年轻人的催促下,江垒逐渐失去了理智。他颤抖着的双腿站在窄台的边缘,紧了紧背上捆着的人,刚想抬脚跳过去,却不防背上的年轻人突然挣扎起来,让他膝盖一弯,脚下已是踩空,蹭着枝干的边缘滑了下去,连挣扎都来不及,已经淹没在成潮的尸海中。
浓重的血腥气“噌”地一声窜了上来,林小颜顿时头昏眼花,她腿上一软,要不是林泉拉着她,她差点跌下围墙。围墙那边的几个活死人们立刻围了过来,伸着手,嘶吼着想要咬上一口鲜活的血肉。
断后的军官手中紧紧握着沾满了黑血的那截木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士兵消失的地方。在微蓝的晨曦中,林小颜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但是仍然能够感受到有一种巨大的悲伤在慢慢蔓延。
他给所有幸存下来的人想到了逃出去的办法,想要每个人都安全地离开。他断后,阻挡住背后从窗户里伸出来的魔爪,然而最后只剩下三个人。
林泉红了的眼眶在寒风中又干又疼,他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把自己的眼泪咽了进去,喊着:“周班长,你快点过来,外面的丧尸越来越多了,再不走,我们就来不及了!”
周凯文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那截木头,毕竟是在部队训练有素,他毫不费力地就过去了。
他单膝蹲在围墙上,从军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刺穿阻挡在围墙外面的丧尸的脑袋,黑红的血液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手。
清理完这些障碍,他已经跳了下去,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低沉的嗓音此时已有些沙哑:“跳下来,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到对面那辆车那里,林泉,保护好林医生。”
林泉也已经跳了下来,接住最后下来的林小颜,道了一声“是”。他拉着林小颜的胳膊,“林医生,跟紧我。”
林小颜瞥了一眼正在清理慢慢涌过来的丧尸的周凯文,点了点头,跟着林泉就跑了过去。
她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她相信眼前的这两个人。
林泉冲到那辆小轿车边,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看着越来越近的丧尸群,他心急之下弯起胳膊便用胳膊肘去砸车窗,刺骨的疼痛钻心而来,看着浑身已经浸满鲜血的班长,他咬着牙再一次撞击车窗。
林小颜看得触目惊心,一时竟然忘记了说话。
“哗啦”一声,车窗应声而碎,血水已经顺着林泉的胳膊滴了下来。他伸进车窗打开驾驶的门,回头看了一眼林小颜,不由分说立马把她推了进去,紧紧关上了门。
林小颜只感觉到眼前一花,自己已经坐在了车里,而外面的林泉紧紧地趴在破碎的车窗,成为身后两个丧尸口中的美味。滴落的鲜血“啪嗒”一声在林小颜的白大褂上晕染开来,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慢慢滑下来的林泉,看着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防止吸引更多丧尸的脸庞。她紧紧握着他搭在车窗上的手,已经被吓傻了。
晚了一步的周凯文一脚踹开那两个活死人,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插进它们的脑袋中。他抱着林泉,却只听到两个字:“走啊······”
林小颜坐在副驾驶,她的白大褂已经浸透了鲜血,是林泉的血。她突然发了疯一样地脱下白大褂,揉成一团,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在疯狂后退,道路两旁的行尸们毫无目的地游荡者。她将脸埋在双手之间,颤抖着肩膀。
周凯文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泛白,在亲眼目睹两个战友悲惨死去之后,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防线也在逐渐崩塌。
车后满是狰狞着血盆大口,发出阵阵嘶吼的尸群,车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道路。
林小颜抬起肿着眼睛,满是眼泪的脸,颤抖着声音问周凯文:“我们去哪儿?”
周凯文冷冷吐出两个字:“逃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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