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电话里神秘地对我说:“你猜昨天谁给我打电话了!”我回道:“怎么不知道,人呗。”
“小子别总那么不正经!”奶奶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跟着人家屁股后面叫‘婶婶’的那个姑娘吗?就是你叔叔以前的那个女朋友,哎呀,该有二十多年了吧!想不到她还记得我这老太婆,她还那么有心,说有机会要来看看我……二十多年了呀,她儿子都准备考大学了……”
奶奶的语气尽显唏嘘和感怀。
而奶奶口中的“姑娘”,我又怎会不记得呢?
那位“姑娘”是叔叔当年的女朋友,对她的模样我已然模糊,关于她的记忆,也像是已断了线的珠子,洒落在我脑海的各个角落,偶尔拾得,终不能再连成串了。最记得的是她那温柔如花的笑容、宠爱的拥抱,以及她那落泪的模样……
那年她应该才二十出头吧,比我现在年轻多了,而我当时未满六岁。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按照奶奶的吩咐,叫她“婶婶”,她听后喜笑颜开地将我抱在怀里,并叫我“小少爷”。
记忆中“婶婶”似乎从未跟叔叔“同屏”出现过,又兴许是我已无法记起来罢了。那年叔叔出门在外,而“婶婶”则经常到我们家来。甚至有一段时间她便常住在我们家了,她帮奶奶操持家务,帮奶奶照顾我和妹妹——那些年,爸爸妈妈也出门在外,无暇照顾我们。
离家百米开外便是205国道,沿着205国道往西行几百米便是街市。街市对我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因为那里有堆满糖果饼干的小店。每逢农历的“三、六、九”是圩日,彼时更有数不尽的摊贩聚集在街市中售卖各类勾人口水的零嘴美味。
奶奶说路上的汽车是“没牙的老虎”,严禁我们靠近国道。但“婶婶”来了之后,禁令便得到了有条件的解封。
“婶婶”每每问我和妹妹想去哪里玩,我都会抢答道:“去上街!”
“婶婶”便欣然地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妹妹,往那诱惑之所大踏步推进。
犹记得“婶婶”当时给我讲过一个关于“孔融让梨”的小故事。我听后便牢记在心。
有一天,我冒奶奶之大不韪,独自一人溜到街市上去。恰巧街市边角处有一个水果摊。我心里想起“婶婶”讲的小故事,犹豫再三,终于走上前去对水果摊老板说:“叔叔,我是小孩,我就吃最小的梨吧。”说着,我便伸手去抓一个较小的梨子。水果摊的老板环顾左右,见只有我一个小屁孩。便哧呼呼地呵斥道:“死崽包给我放下,叫你家长来买。”
我委屈地跑回家,将遭遇告诉“婶婶”。她笑着轻捏我的脸蛋,旋即又严肃却温柔地说道:“小少爷,你也算鬼马了!独自去街上很危险,可别让大人担心!”
尽管我羞得双颊如火炭,终还是如愿吃到梨子。而严厉的奶奶不责备我,却责备起“婶婶”来。“婶婶”也不辩解,只是摸着我的头,微微地笑。
“婶婶”与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倒记不起来究竟有多么“不长”,按奶奶后来说的,“她跟你叔叔只谈了不到一年就分手了,可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唉,是你叔叔辜负了人家……”
记得那一天,太阳刚从东边的山那头翻出灿烂的笑脸,我站在家门口,远远望见“婶婶”手提一个红色塑料袋,朝我们施施而来。我手舞足蹈地迎了上去,张嘴叫唤着“婶婶”。
“婶婶”浅浅地笑,便将我抱了起来,一同回了家。刚踏进家门,“婶婶”便将我放下,径自步入奶奶的卧室,我则与妹妹分吃她带来的糖果。
一颗糖的香甜还未来得及融化殆尽,“婶婶”便又匆匆踏出家门。她出门那一瞬,我分明看到了她脸上挂着的两行清泪。
我问奶奶,“婶婶那么急是要去哪呀?”
奶奶回道:“以后不要叫婶婶了,见到她要叫阿姨,记住了吗?”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婶婶”,而我连叫她一声“阿姨”的机会也没有了……

文/若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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