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最后

她一直活在我印象里的那个冬天，每每看到从天而降的雪花，我就会放下手中的笔，飞奔到雪地中，捧起双手，傻傻地仰起头，闭上双眼虔诚地感受每一片雪花的温度；仔细聆听隐藏域白雪中的声音。2000年 “那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你动作快点，今天外面好冷。”我拎着文件袋，夹着几本书就飞奔出自习室。这时，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下来了，昏黑的楼道安静得恐怖,狭长的过道回响着脚步声，我一步步地踏过黑暗，也一步步远离黑暗。  我看到前面的执勤人员，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突然间灯光熄灭了，回头望去，飞舞的白雪在黑暗中勾勒出楼房的轮廓。 “同学快点走吧”执勤人员喊道，“这灯光又出问题了” “是啊，老毛病了。看这样子雪又下大了。”另一个人耸着肩。  外面的世界与围墙内的世界截然不同；热闹的街市与熙熙攘攘的人群，置身于此，我又感觉到世界恢复了原有的生机，而大雪在这番景象下只显得苍白无力。 “轩!” 我踮起脚尖，努力地挥了挥手。  她站在一面白墙前，凄白的棉衣像是嵌在墙中，发梢上的几片雪花无不在说明天气的寒冷。 “等久了吧”我轻轻挽起她的手，“这天怎么那么冷。” “好冷啊，你总是那么晚出来，真是的……”  她攥紧了我的手，纤细的手指蜷缩在我手掌间。她突然停下脚步，我低头望去，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显得格格不入，我将她拥入怀中。  一瞬间，冰雪像是冻住了我们的意识。“永远不要放弃，我永远在你身边。和我一起活得精彩。”  我尝试着去鼓励她，但她只是更加用力攥住我的手，望着未融化的白雪发愣。  那一刻，我咬着牙，责怪自己总是不能为她分担痛苦。  我们就这样站在十字路口，周围喧闹无比，人来人往的热情远不及天气的寒冷。路面    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渐渐地，人少了，车少了。“有太阳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她随意地推醒我。  我抬起头，望向阳台，依稀看见屋顶上的白色似乎消失了。  我睡眼惺忪地走到阳台，头伸出窗外，风拂过我的脸颊，只感觉缺少几分冷寒，这时我才明白，雪终于停了！  平日里被白雪庇护的黑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屋檐下尘封已久的大门终于打开，瘦骨嶙峋的老人慢慢走出庭院，在两棵古树下独自徘徊。  晨跑的人群与往日相比，增加了许多。  我不由感叹：“这天气反差也太大了，我还以为今天又要在被窝里过一天呢” “你快点吧，一丝不挂的站在站在阳台上。趁天公作美，早些出去” “你，你身体可以吗？”我转过身去，严肃地看着她。 “终于不用穿那么多衣服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整理那永远整理不完的衣服。  驱车前往湿地公园的途中，一上车倒头就睡的她一反常态，贴着冰冷的玻璃，关注着窗外的景色，但她像是刚降生的婴儿，那般好奇。 “你看，这棵树好高，这鸟巢怎么搭上去的。” “小鸟的飞行水平不用怀疑” “真希望能躺在草地上打滚，你会陪我的，不是吗？”  我的注意力全在开车上，只是习惯性地点头。  的到了公园之后，她便像挣脱了束缚的野兔，开心地把野花作为胸针，飘落在地的柳条成为了她皇冠。  不知为何，看到她开心奔跑的样子，我的心在隐隐发痛，也许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可她才是真正的癌症患者，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每天依旧很开心，想着努力，想着改变自己的生活，而我作为一个健康的人整天忧心忡忡。  在这之前，轩是个情绪化的女孩子，生活中的小事都会使她抓狂。  但得知自己的情况后，她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心烦气躁，平静得令人恐惧。  也许人就是这样，换做是我，我权当活在梦中。  这时再看到轩开心活泼的样子，我立刻停止了对生命的思考，内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在这段时间里，我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离别就藏匿于未来的某个角落。  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一个内心深处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  是啊，我不能失去你！  正如青草不能失去甘露，信徒们不能失去信仰一般。  “曜，你快看啊。”  她拉起我的手指向远方云雾飘渺的群山。我看着眼前醉人的景色，再想起周围的环境，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一切都值得了”  可对于她呢？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命运。她只能一人独自承受，但她不愿过于消极，导致我也不清楚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毕竟是冬天，即使暖阳当空，仍有刺骨的寒风袭来，成荫的树木也无法抵挡来势汹汹的狂风。  我静静地倚在树旁，微笑着思索。  “人还是值得活着，在这世界上各取所需。”    在那一年中，我像是一个病人，反倒是她在一直鼓励着我。现在想起，我很后悔自己每天悲观地同她相处，在我看来，这是我们共同的遗憾之处  病房中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  轩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或者说她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偌大的呼吸罩遮住了她半张脸，也遮住了她洋溢着笑容的面庞  是啊！她的乐观，积极再也不能抵抗病魔了。  伴随着医疗器材的尖鸣声，我望着轩，才发现她瘦了，的确变瘦了。她卸下了太多太多，这一次我完全明白她心中所想，她只是想体面，快乐地走完这一生。  我崩溃了，轩如此待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我的负担，让我心中少一份牵挂。  “傻瓜，你知不知道我爱的人是你啊！你根本不是上天来惩罚我的，我爱你啊！我不知道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你留在我的记忆里，你应该留在我身边，陪我走完这一生！”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蜷缩在墙角，多么希望轩能听到这段话，我还没来得及与她道别。我也多么希望她能知道我一直爱着她，她的出现是对我的馈赠。  我不能忘记你，不能，永远不会忘记……不会的  泪水堵住了鼻腔，味觉也似乎丧失了，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  等到护士再此过来，轩离开了病房，空荡荡的房间失去了活气，可我还是看到了轩的影子。  “曜，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忍住哭声，因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也爱你啊！”  我低下头，她的身影，声音，还是深深地刻在我心中。  我忘不了她啊，能否重启这个世界，把一切都遗忘掉，把 ……她给忘记。  可我舍不得，我起身想抱住她，影子消失了，我最后的幻想破灭了。  那一天，轩匆匆地离开人世。  那一天，那一周，那一年，我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家中仍是两个人的摆设。  她没有离开我，只是暂时的。我没有辜负她，我没有每天伤心抽泣，我相信她也不希望我不爱生活，不爱自己。    再次踏上阳台，我端着一杯热茶。依旧是冬日暖阳，当少了些许温暖。阳光斜射在一旁空空的藤椅上。  我站在阴影处，看着细绒，灰尘在阳光下肆意飞扬，我缓缓放下杯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