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陈旧而古老的漠尘寨。

长发飘飘的女孩独自一人坐在广场的台阶上，身上的轻纱随风飘散。

湿漉漉的地砖上散落着刚被雨水打下来的零碎砖瓦。

她刚失去了眼睛，两行血水还挂在白皙的脸上，但竟没一丝崩溃的影子。连坐姿也是两腿打开，手肘搁置在膝盖处，像畅快对饮时随时可接对面的一碗酒。

对于刚刚到来的一场天降之灾，雨漻更多地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是从小被族人簇拥的天选之子，出生时降临的一场大雨，给许久未见雨滴的漠尘大地带来了生的希望。漠尘族的人们相信，她是上天派来帮助这处于久旱之地的古老民族继续延续的神女。而事实是每每未逢甘露，生存挣扎之时，族人便摆上祭台，由她带领族人祈雨。说是带领，也不过是自小被抱着领着在祭台前发发呆，说也奇怪，竟然次次真有雨水下来，有时即使称不上多，也能一时解决燃眉之急，帮族人度过难关。族人便越发珍视她，取名雨漻，字中皆带水，简单明了地寄托所有希冀。

众人呵护下她渐渐长大，终长成一个清秀少女，眼眸明亮。

后来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只是这不同是关系到全族人生存的，需要她之时便是走投无路的境地，她又怎么敢放肆骄傲。

可到底是天选之子，心底里她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

这次她又被族人通知需要祈雨，要斋戒三日。这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几日寨子里总是暗沉沉的，连火光也无法照亮一般，总觉得黑色在四处蔓延，她也说不上来的有些心慌。

三天后，她在祭台前带领族人进香祈雨。她已长到十五岁，再像小时候一样只到祭台前发发呆无法表示虔诚，所以去年起由族长伯伯教了，祈雨时已用上周全礼数。

晚间瓢泼大雨猛然而至，这雨像是从天上泼下的水，一直下了许久，雨天连绵数日不绝。族人又惊又喜，几百年未曾见过如此丰厚的雨水，连绵雨天更是闻所未闻，一时间大家摆酒庆祝，开怀畅饮。

唯有雨㵳仍觉得心里不自在，总觉得欢喜气氛也未能改变这寨子的暗沉。停雨后的第一个月夜，她便爬到了寨顶想透透气。

她刚上来不久，又见瓢泼大雨，这雨来势汹汹，很快，身边已全是积水，突然一阵风起，自己像要被卷进雨水漩涡，她大吃一惊，连忙挣扎着想要从漩涡中出来，刚刚挣扎出半个身子，似有雨水化作乱箭奔射而来。雨㵳躲闪不及，还未及看清就失去了眼睛。

一时万物静寂。寨子里的欢声笑语似乎从未出现一般消失不见，雨㵳觉得这周围太静了，静得像有人在等她开口说话。

于是她出声：为什么？

接着她听到一个悠远而沉静的女声：并非本就有如此多雨，只是这孩子失了眼睛，所有因这双眼睛而起的美好因缘自此消失，只能化作雨水来还她。这是定例。

这回答像是对她说，却又不像是对她说，她更像一个旁听者。

她久久坐在寨前的广场上，失了眼睛，却有了别样一种心安，仿佛等待已久的终于到来。命运终于开始了，那翻云覆雨的手已经显现。而她坐在那里，像是随时准备伸手接下对方递来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