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围子 微信公众号:作伴
小时候常常和祖父旅行,坐轰鸣的绿皮火车。
他带我去了很多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名字的北方小城,看很多低矮的山丘,听很多小贩用不同方言的叫卖声唤醒一个个清晨。
他身材矮小,却总是喜欢把我举得高高的,坐在窗台上,坐在梯子上,坐在书柜上,坐在天井的围栏上。
我喜欢坐在高处晃荡着双腿看忙碌的人们,仿佛置身一个平行的世界。
这直接导致我后来不惧一切高墙、铁门和栏杆,闭馆的宫墙,家属院里的围栏,长江边的护栏,我都翻过。
他拄着腮看窗外,长方形的黄绿色车窗把他的脸框起来,很像一部老式的文艺电影。
路上他给我讲很多不同类型的故事,怎么办厂,怎么养好一棵葡萄树,小八义里的唐铁牛和阮英谁更厉害,以及他的父亲母亲。
有一天在火车上,我不知怎么了,死死盯着他的脸看。
看他的眼睛、鼻子、嘴、轮廓、蓬松的卷卷的银发、皮肤的纹路,后来盯着盯着祖父的脸变得极其陌生,我觉得这张脸我从没见过,吓得我哇一声哭出来。
他也手忙脚乱开始哄我,我说,“我怎么不认识你了呀爷爷?我会不会有一天不认识你了?我怎么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了呀?”
他一边笑得呵呵呵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说:“别怕别怕,爷爷认识你呀!”
其实,祖父长得很耐看。
他的眼神永远有光彩,衬衫永远有皂香,头发永远蓬松整齐,永远穿着淡蓝或者白色的衬衫,冬天一定在衬衫外套一件羊毛坎肩,衣服笔挺,像刚刚买回来。
家人们总说他脾气不好,大人们都很怕他,可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
他不喜欢用剪刀,总是用剪子帮我剪指甲,剪出的指甲圆圆的很好看。
他每天都帮我削很多铅笔,一层一层很规整,笔尖不粗不细,从来不会因为刚学写字太用力而折断。
他说,字的一笔一划就像盖房子一样,要足够慢的把一横一竖搭上,才稳,才能理解造字的初衷。
他写字也很好看。
小时候每个月他都会收到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桃山、郑州、铁力、广州、佛山…
那些折成三折的信纸,总让我无比兴奋。
他读信的时候,会一只肘拄着柜子,另一只手扶着眼镜,看完折好放回信封,塞到一个红木的小小的抽拉匣子里。
我常常把那些信拿出来读,因为识字有限,最后只记住了“见字如面”和“安”。
忘了是哪一个作家写过一个细节,一位老人坚持和另一位老人通信,可是信往往辗转数月才能到彼此手中,家人问他通讯如此发达为什么还要如此周折。他说,我看他写字的时候运笔是否有力就能知道他身体是否康健,从字迹是否潦草就能判断他最近过得是不是顺心。
语言能撒谎,字迹不能。
后来我也很爱写信,总觉得那句“见字如面”是立体的,活生生的。
我那时候很盼祖父出门,然后站在火车必经的小镇尽头,每天盼着他回来。
火车驶过,脚下呼啸着颤抖,整个世界被风声席卷,一顿一顿,像巨人的心跳。
记忆中他每次回来都是在冬天,有时候我都睡了,可是听他开门就一个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扑到他身上,凉凉的,他说我像一条滑溜溜的小泥鳅。
他每次都会带礼物给我。
小学时候第一个复古的少女邮差包就是他从哈尔滨回来带给我的。
还有一种火车上的专属食物——辣味明太鱼也是我的最爱。
祖父好像特别知道我喜欢什么,钢笔、窄窄的口袋书、花裙子、数不清的好看的本子……
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很多喜好和习惯是我最初就喜欢祖父满足了我,还是因为他我才喜欢那些事情。
就比如,出去玩或者见很久不见的朋友,我都会带一些礼物,也执着的认为亲近的人之间,要常常互送礼物,把生活里的小惊喜带给对方;我对好看的本子没有什么抵抗力,家里一书架一书架的本子,但我并不想占有它们,除了用到的一部分,会在特殊的日子里把它们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家族传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小时候我们觉得和父辈祖辈并不像,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他们身上被忘却的事情,会像影像一样用不同的方式在我们身上上演。虽不至相同,但细枝末节都是他们的痕迹。
可能冥冥之中总有一些事在生命之初就埋下伏笔,祖父在去世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记了所有人。
读大学的我,一整年没有回家。
我推开他的门,他眼泪一下留下来:“我的小晶晶回来啦!”
后来每次想起他的时候,眼睛都酸胀着像无数小针刺过一样疼。
人生一世,要失去多少人,才能走完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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