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解

    昨天，也就是周五的下午。leader叫上我和另外两位组员，又是一番说教。他夸了两个人，同组的H同事和C同事。

    H同事是个年近40的老程序员，技术过硬，但好为人师。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帮助销售部门提效的项目，leader在一个用于项目讨论的钉钉群里发了几个文档，是关于销售的。过了一段时间，只有那位H同事下载了那几个文档，看过之后，H同事找到leader，和他谈了谈自己的想法。leader对我们三个说：H同事很聪明，姜还是老的辣。

    另外，leader又提到C同事。C同事原本的职位是大数据工程师，但其实一直做的是维护性工作，对于一些新的需求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整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其实，C同事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忙着写论文、申请留学、写专利。可能是留学申请受挫，后来他开始接受语音识别的项目。于是在我们每天忙于做各种业务需求的时候，他又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做自己的东西，并且还常常和一旁的H同事高谈阔论，算法啦、股票啦，一副什么都懂的架势。他维护着公司的大数据平台，所以数据平台有了问题，大家便去找他，这时候，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嘲笑、奚落对方，从而抬高自己。对这种自以为是、滑头的家伙，我有的只是反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但leader却夸他聪明，有feel。因为最近，C同事找到leader，说希望改下自己的title，从“大数据工程师”改为“高级研究员”，而且希望能带实习生。leader说那就带一个实习生吧，C同事仍不买账，希望带两个，leader答应了。于是，C同事自己写了JD，发了出去，并且开始招聘。大数据工程师是工程性质的职位，要承接一些业务性工作。但研究员的职位，却“清闲”一些，偏向于理论和算法研究，不会有太多业务工作，而且对技术要求更高一些。这是C同事希望从事的技术方向。另外，我们公司的语音识别存在技术空缺，如果他能做出一款好的产品，在公司便可以站稳脚跟了。leader对我们三个说：C同事很聪明，他知道接下去怎么走，怎么为自己争取资源。

    leader接着讲了一些“感觉”、“feel”之类的东西，他说话一向这个风格，总是绕来绕去，听得人云里雾里，但其实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同时又夸起了远在上海的，我从没见过的M同事，向我们讲述M同事是如何从普通员工当上平台总监的，他讲过很多次了。我一边听着leader讲话，一边歪着脑袋，双臂环抱胸前，越听越气。终于没忍住，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这么说，我觉得挺不爽的，说的我们跟傻子似得。”我一边说，一边笑着，希望表现得像是在开玩笑。但其实，我已经觉得自己脑袋充了血，激动地不得了了。首先是因为反驳别人，我极少反驳别人，其次是因为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但我没有停下来，而是接着说：“其实有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做。我知道那几个文档很重要，我没下载，是因为我不想看。”我这么说，不就是说自己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不就是说自己没有认真工作吗！真是自掘坟墓！但是leader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而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过于严厉了。于是他开始更加小心地说话，希望解释清楚自己的意思。不得不说，他绝对是少见的好领导，非常地开放、包容，严格要求自己的同时，对下属却多是鼓励、引导。但问题也很明显，太爱说教，连吃饭、打羽毛球，也要说教。他很优秀，追求卓越，所以他认为，别人也希望变得优秀。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就是有一些人，并不是以利益、资源、优秀、成功为唯一的生活目标。

    “我这种性格，其实适合考考古，研究研究历史，写点儿小文章。其实我知道怎么样才能发展的更好，我知道要争取资源，知道要和其它部门的人多交流，要多了解业务。但是有些事情，我实在是不想去做。如果你说让我去和谁谁谁交流下，我会去。但如果和不认识的人碰见了，很随意地打声招呼，一起吃个饭，聊一聊业务，交流一下，我实在做不到。”

    这时候，一旁的S同事开口了：“对，有时候和不认识的人交流，会觉得怂。”我和S同事，都是非常内向的人。但其实，我们本质上有很大的不同。

    “我不怂。”我立马说：“我不怕谁！”我说的大致是实话。

    “对，他不怂。”leader马上附和道。我还想说，我没兴趣和他们交流，讨论什么销售啦、运营啦、管理啦，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leader在召集我们开会之前，在钉钉群里发了一个链接，是阿里巴巴销售团队前负责人，人称铁军校长的一个销售网络课。于是我又把矛头指向了这个销售课。“那个网络课，看了开头我就不想看了，什么：我是如何用销售技巧追到我的夫人的。切！还有，那些通过销售，挣到一千多万，实现财务自由的，我才不羡慕他们。”我说的大致仍是实话，但我只是不想做那样的人，但一千多万、财务自由，说不羡慕，有点违心。但在我放开了说的时候，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leader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说的更加小心了。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满脸堆笑，希望缓解一些气氛，在leader又语重心长地讲了一番道理之后，我表情严肃地频频点头。后来，我们互相夸赞对方。leader说我有一些人文的情怀，我则说leader非常开放、包容。leader说，最抗拒工作的其实是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做动画方便的工作。

    晚上，大概8点多，我回到家，在钉钉里对leader简单地说了声抱歉，leader则说，不必放在心上。

    我似乎暴露了自己对工作的态度，觉得有些后怕，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丢了工作。但转念一想，丢了正好，逼着我转行，虽说如此，但内心仍有些忐忑。哎，真是没出息。

    我想，在事业上有一些作为的人，往往是那些对成功异常渴望的人，比如我的leader夸奖的那几位同事。事业上的成功，就是他们的主要生活目标，他们不会考虑兴趣、爱好、喜不喜欢之类的“没用的”东西，他们眼里只有利益、资源、发展，所以他们的成功是理所当然的，并不一定是他们多聪明，多有慧眼，多有感觉，多有feel。为了证明C同事并不比我聪明多少，说一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我上的大学比他的好多了。关于自以为是的C同事，我真的不想多提，没劲，如果不是leader提到他，这种人是不会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想他们的事情，就是浪费我的时间。自己读的什么垃圾大学，还好意思嘲笑其他同事的学校，我真是服了。

    在我看来，那种工作上的聪明，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狡猾，至少我看到的C同事是这样的。无商不奸是同样的道理。而那些工作并不出彩的人，并不一定是不聪明，并不一定是不知道怎么获取更大的利益，争取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不喜欢，不愿做。除了工作、利益，他们会想的更多，人文情怀、人生志向、兴趣等等。就像人生的道路上，一些人的眼睛只盯着远处的利益、成功，但一些人，却时不时地停下，或看看周围的风景，或选择一些貌似有趣的小径。前者当然更可能成功，但成功又不完全是人生。

    我似乎是在为自己没有专注于工作进行辩解。我知道我的leader绝对是一个好领导，觉得是自己辜负了他，也觉得自己不够知足。但我实在是没法提起对工作的兴趣。我的性格、我的那股“文人”的固执、我的丰富的情感、多情的特质，实在是不适合职场。工作后，我深切地体会到，成功从来不是好人的专利，不是真诚、善良、多情、宽容的人的专利，成功需要成功特有的品质，自信、坚韧，甚至狡猾、冷漠。但真诚、善良、多情的人就不能拥有成功吗，似乎又并不是，也许会走一些弯路，但或许也可以以自己认为的、美好的方式、漂亮的方式，获得物质利益上的成功，这并不可耻，而且更让人钦佩。

    我说出深藏已久的话，觉得得到了一些释放，但马上又觉得担忧，并似乎在为自己辩解。但最终，我想，在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不喜欢工作”这个问题时，首先应该好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