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间出来那一刻，男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风一吹，门外的树一阵颤栗，叶子在抖动中轻轻地掉落，起初是一片两片，到后来，树叶如同死去的褐色飞蝶，飘飘洒洒，慢慢堆积。没多久，「啪啪」的声音从地上响起，雨滴砸在地面，迅速、沉闷、有力地打破原有宁静。再后来，也就三五分钟，水雾从地上缓缓升起，天和地短暂地连在一起。
如果没有这场雨，对男人来说，这不过是简单又频繁的一天。但这雨下得这么急，没带伞的他似乎并没有返回去的想法，反而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男人穿过小区大门，步入街道，沿途的汽车在雨的冲刷下，开得更快了。他原本可以打出租车回家，但对于平日不富裕的生活来说，这实在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打车的钱，可以给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他心里这么想着，「她最喜欢吃我做的番茄炒蛋，还说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每次看她在桌子前一脸满足的样子，男人的心，一阵温暖。他一直在很努力地挣钱，希望带给她比现在更幸福的生活。
不过，女人嫁给他可不是图钱，否则以她的品貌，也不至于找个不知名公司的小职员。她到底喜欢他的什么？两人曾在一个夏夜，躺在青草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我长得不帅，甚至身体还有些发福，你喜欢我什么呢？」
「说不上来，喜欢一种感觉吧，你知道这很难形容。」
「可以试着说说，或者，我做了什么，会令你开始对我有感觉？」
「很多，如果真要说，有件事还蛮特别的。」
「哪件事？」
「你那胖胖的身体，给我难有的安全感。」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在夸我？」
「怎么不是？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骂你是『猪』？」女人从草地上跳起来，边跑边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胖的男生会给人舒服温暖的感觉。」
……
那一晚，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眼睛，月亮挂在弯弯的树梢，拉得树枝弯下了腰。
男人边走边想，风和雨没有休息的意思，越发狠了。他顶着风雨前行，差点在一个水洼处摔倒。他全身上下湿透了，头发一缕缕搭在额头，衣服、裤子、鞋，在水的浸泡下，紧紧地粘在一起。他双手护住左胸，在他那单薄的外套下，藏有一瓶饮料。这是女人喜欢味道，可是男人不喜欢。女人每次发脾气，为惩罚他，会叫他喝一大口，男人喝完，眉头紧锁，一脸愁苦，如同吃下一整颗酸涩的柠檬。女人看见男人那张皱巴巴的脸，胸中的怒气像一个放掉的气球，「噗」地一声消失。接下来会抱着肚子大笑。男人缓过这口酸涩的感觉，走过去，有些委屈地和她抱在一起。「今晚可不能迟到，否则她一不高兴，我又要喝这饮料，」男人暗地里对自己说。嘴角不自觉地一弯，露出难有的微笑。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向前方猛烈的大雨奔去。
屋里空荡荡，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地上起了一层薄灰，窗台上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桌子上放着一盘番茄炒蛋，上面长出一层灰绿色的毛状物。男人穿着浑身湿透的衣服，湿哒哒地走进屋，坐在桌子前。他身上的水在地上发出「嘀嗒」声，不一会，桌子四周汇成一小块洼地。他把那瓶还有体温的饮料放在桌子上。一张椅子靠在墙角，仿佛很久没有人移动过。男人对着那张椅子笑着说，他回来了。然后指着墙上的时钟说，这一次是准时回来，没有迟到。他虽然在说话，可是屋里没有人应答。他站起身，来到客厅，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相片，那是位穿白色T恤，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的女人。他看看照片，再看看墙角的椅子，这才明白，他所爱的女人已在三年前一场大雨中，为了准时赴约，闯红灯，出车祸，死了。那个经常迟到惹人生气的人事实上不是他，而是她。
现在，他只能一个人，每天回到空荡的屋里，等待黑夜一次又一次地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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