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电脑上飞快的敲着字,接通后,顺手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继续打字。
“我准备明年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我下意识就说了句“别来。”
她像是被针刺到了,电话里的声音陡然升高了,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不孝顺?这么讨厌自己的妈?”
听到这话,电话这头的我,心里一阵烦闷。
“没什么,我只是想拥有自己的个人空间而已,我都这么大了。”
“我是你妈,你就这么不待见你妈,你还是我亲生的?”
她在电话那头嘴巴上下吧嗒着,我听着心里着实烦躁,手上还是不断敲着。直到她说为什么我和她不亲的时候,我停下了。
其实,我不是不孝顺青春期的痛:如果没有她
我和母亲关系一直都不亲密,青春期的时候更是横眉冷对,一天吵一次。初中时候,她甲亢犯了,脾气很暴躁,又爱搓麻将,一天里经常在麻将馆度过了。
每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我第一句话就是“今天赢了多少?”如果她笑着回答我赢了多少多少,我就会高兴的笑出声,如果她没回话,我会立刻去厨房淘米,准备烧晚饭,这样会少挨一顿竹条。
有一天早上,她去地里拔草,叮嘱我在家里煮好饭,炒两个菜。我做了一个丝瓜汤,她回到家后,看了一眼我做的汤,随手拿起装汤的盆,往地上一扔,不锈钢的盆子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哐当”声。
“要你有什么用?做个菜都不会,这是什么汤,你自己去喝?”
她拧着我的耳朵,指着撒了一地的丝瓜说。
我妈是唯一一个打过我的人,用嫩竹条抽,用带刺的荆条抽,用扁担抽,用手抽,罚我跪在石子上。一边打嘴里一边骂着各种脏话,从13岁到16岁,我有无数次想逃离的想法,也曾恶毒的幻想过,如果她被警察抓走,被老巫婆抓走,那我是不是不用挨打了,是不是不用过这样的生活了。
为了避免挨打,我甚至装疯卖傻过。有一天,我在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把连带着绳子的桶掉进了井里,我拿钩子去钩,可是井很深,我的手短,够不到。试了很多办法都没用,望着深不见底的水井,一想到我妈回来可能要打我,我吓得坐在井口直哭。
后来我跑到房间里,抱着被子缩在床上,一边哭一边想着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突然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钻进被子里,大叫着“别骂我,别骂我,真的别骂我。”我妈进到房间后,一把掀开被子,
“你是真疯了还是假的?到底怎么了?”
我哭着不说话,她在旁边就用眼珠子盯着我。
“到底怎么了,你要是真疯了,我就带你去医院。”
看到她这样,我吓得连忙说“不要不要。我把水桶丢了。”
她听完后,笑着和站在旁边的继父说,“还挺怕我的,居然装疯。”
而后又转过脸对我说,“好了,明天再买一个,你早点睡觉。”
我忘了我那天有没有哭,但我那天确实很庆幸逃过一劫。
初中三年,那是我最痛苦的三年。她跟继父争吵不断,我偶尔引发他们的战争,偶尔成了战争的炮灰,更多的是成了吵架和输钱的出气筒。再后来,我学会了顶嘴,我们之间的战争就升级了,只是挨的打也多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中,一天一吵终于变成了一周一吵,或者半个月一吵。
可是她说:我只有你一个
“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了,你弟弟是同父异母,我和他爸离了后,他判给他爸了,以后我也靠不住他了。我真的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还热乎着,刚刚又在我耳边响了一句。自从我上大学以来,每次和她打电话,她总是不厌其烦的叮嘱我一遍。生怕,我忘了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这件事。
其实,不用她提醒,我一直记得我没有爸爸。在我五岁,他们离婚的时候,我就只有妈妈了。从那以后,在我们家出出进进的男人,都不是我父亲,都不会成为我父亲。
她说她只有我一个的时候,我想起了高中那段时间得了胃病,她每天骑二十公里,用热水瓶给我送中药,一连送了二十多天。后来门卫大爷都认识了我妈,也知道我在哪个班读书。
我高考考了个三本学校,一年学费两万多,部分学费贷款,其他的都是她给我交的。每到八月多,要往学费卡里打钱的时候,我看着她坐在灯光下一遍又一遍数钱的时候,感觉整个人站在风口,只有风呼啸而过,还有她嘴里说着我只有你一个。
上了大学以后也吵,每次吵架,舅舅和外婆都会甩给我一句话,
“你妈让你读了个大学就是对你最大的爱,你不能再要求其他的了。还有如果她和你爸当初离婚的时候,没有非把你带在身边,指不定你现在早就结婚生孩子了,哪里还有大学读?”
“你要知道,是你爸不要你,你妈看你可怜才决定抚养你,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这句话我经常在我妈口里听见,也经常在其他人嘴里听见。只是每次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的火气就更甚了一分,也多了一分对自己的不满,对父亲的不满,可是那些藏在心底的怒火没地方发泄,没有通风口,也没有排气管,就一直堵在我心里,日积月累,堵的死死的。
她说她只有我一个的时候,我没有笑她,也没有哭,没有任何表情,不带任何嘲讽,她是只有我一个了,可是我除了自己,谁都没有。
始终学不会和自己和解
其实,我不是不孝顺某天和前同事窝在宿舍沙发上,聊了很久。她谈了她的家庭生活,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父亲母亲都是勤恳的农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反复从父母亲嘴里听到了。
她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父亲有了裂痕,只知道那段时间,她不爱回家,就算学校离家只有几公里,也不愿坐公交回去。上了大学,连过节过年也不回去,大年三十的夜里一个人在街上晃悠。听各家各户的鞭炮声,看楼里楼外的灯火,那个晚上,觉得自己好像是来自外星球的生物,没有感情,无需感情。
她父亲极为老实,是村里的老好人。有次她在学校受了欺负,被小朋友抓的满脸都是伤痕,头上也被砸出了血,她顶着一头伤回了家,本来想找爸爸妈妈哭诉的。结果她爸又把她给骂了一顿,
“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怎么会来招惹你。”
她呆呆的看着她父亲,没说话,也没再哭着让他去帮她报仇,只是哭的更厉害了。
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任何有关家庭的事。上了大学,一次偶然的情况,她把这些一股脑儿告诉辅导员的时候,辅导员抱抱她说,要学会和自己和解。
当她把这些转述给我的时候,我盘腿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这些太抽象。我从来没有和我吵翻天的人握手言和过,就算时隔多年,谈起也只会内心里毫无波澜,是那种一切跟我无关的心态。
可我妈,她是那个跟我吵翻天,动过手的人,甚至做了比吵翻天动过手对我的伤害更大的事,但她不是一般人,我深切的知道我爱她,也恨她。
之前看了苏珊福沃德的《原生家庭》,对原生家庭有过简单的了解,可是越发了解,越觉得自己走不出那个圈子,只想拼命逃离。事到如今,我只想逃的越来越远,我只想自己待着,一个人待在出租房里好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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