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儿
(宋)辛弃疾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淳熙己亥对应公元1179年,这一年是辛弃疾南渡之后的第十七年,诗人已经40岁了。他从23岁带着义军从山东辗转来到临安,就是希望能够完成自己带兵北伐收复中原的梦想。
可是南宋统治者显然并不打算给他实现抱负的机会。他被朝廷支来支去频繁调动到各地任职,所任职务多半也不能实现杀敌报国的理想,官职最高也就做过从四品龙图阁待制。
就如写下这首词的时候他正再次由湖北转运副使改调湖南转运副使。都是负责管钱粮的官,军中大权他这个“归正人”一直无缘,并且越调越远离金人占领的土地。
20多岁在祖父辛赞的影响下,根植于辛弃疾内心的理想,此刻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他渴望着现实能够给他一块土壤可以让自己把理想移植过来,可是现实永远和理想隔着很远。
他献给宋孝宗的《美芹十论》 是他的心血之作,详细阐述了自己的军事思想,可是十四年过去,那也还是理论。这部呕心沥血之作此刻恐怕躺在哪个角落吧?上面落满灰尘,如同自己的梦想。
春天,落英缤纷时节,接替他湖北官职的王正之在一个小山亭摆酒相送。诗人眼前是乱红迷眼,心中是壮志未酬。时间呀,为什么走得如此快呢?春天,能不能留下来陪诗人等待一程?
春天不语,匆匆离去。只有雕画的房檐下,蜘蛛在勤劳地织着网,它们想网络几丝柳絮,留住春天。但渺小如蜘蛛,失意如诗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想起长门事来,陈阿娇和汉武帝约定的佳期又错过了吧?年少时曾经立下誓言要“金屋藏娇”,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结婚后渐生嫌隙。
是有人嫉妒陈皇后的美貌,诬陷了她,就如同诗人文武双全却总要遭受小人的诋毁;还是因为陈皇后失德,被责难,就如同诗人“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
可是据说陈皇后凭借着司马相如的一篇大赋又得到复宠,诗人纵然能买到这样一篇赋,又如何能换取皇帝的信任呢?诗人这种执着的苦情向谁诉,能向谁诉!
那些诋毁过诗人的小人们,不要得意,你们难道不知道赵飞燕陷害班婕妤媚惑皇上,最后落得个自杀的下场,杨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最后还是被赐了白绫?如今她们都成为一抔黄土。
赋闲时的愁绪最是苦,只能看着理想渐行渐远。不要倚在高楼上远望了,此刻夕阳西下,落在了梦一般的柳树梢头,一天又过去,春天也要离开,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做,想一想都愁断肠!
此刻,北方也是暮春时节,读着辛弃疾的这首诗,心有戚戚,觉得诗人的理想和现实相隔着不止一个春天。
诗人一定知道司马相如先于汉武帝31年去世,他写《长门赋》是一个传说,陈皇后也没有复宠,但诗人还是在诗中引用了这个传说,可能他相信自己的理想终究会实现。
五年前他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写“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二十多年后他还得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慨叹“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从青年到壮年再到暮年,他念念不忘的理想终究没有实现的机会,好在他有诗词,有美人,陪伴他度过一段精彩的人生。
理想如同三月的花,灿烂地开放过,就算没有结果,也留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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