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接的季节,秋染上了失眠的症状。
星城的夜晚总是带有清冽的气息,风声带着凉气和神秘,像是在轻轻低语。秋从床上坐起,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夜光表,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缘故,表盘上的数字格外清晰,透着惨绿的光——凌晨三点一刻。秋穿上裤子,披了件红色开司米毛衫,打开屋中的灯,霎时明亮的光刺得秋眼睛生疼,索性又关上。摸着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凉丝丝的水花浸润着肌肤,引得秋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得得。”秋暗自叫苦,连续失眠的症状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周,今晚为止仍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秋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透了的啤酒和一盒苏打饼干,转身到了阳台。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夜空一动不动,没有一颗星星作为陪衬,没有一丝云彩撩过月梢。
秋拉开啤酒易拉环“咕咚咕咚”地仰脖喝了一气,啤酒凉的麻痹了秋的舌根和喉咙,尝不出味道,伸手抓起几片苏打饼干大嚼特嚼。秋感觉到饼干混着啤酒缓缓落入胃袋,沉甸甸的,疼痛慢慢有所缓解。
风穿过窗纱轻轻托动帘子,一如既往的凉爽。秋在午夜总会被汹涌而来的饥饿感袭击,胃袋渐渐纠成一团,饥饿感不久就化做痛觉刺激着秋的神经,睡意顿时全无踪影,两周内夜夜如此,搞得秋苦不堪言。
喝干了罐里的啤酒,秋把苏打饼干重新密封放进冰箱,收拾了桌上的残渣,脱掉衣服钻进被窝。脑袋隐隐发沉,意识却清晰异常,犹如清澈的溪流在月光下粼粼闪烁,睡意潜入水底迟迟不肯露头。
“得得。”秋转了个身,把头深深扎进枕头。
天际挤出一点淡紫色,像滴到水中的墨一样弥漫开来,随即浩浩汤汤不可阻止地把原先的黑蓝缓缓压出天空。紫色摇身一变渡成粉红,散出些许暖意,太阳这才不情愿地展露出身姿。
秋睁开眼,屋内被穿过窗帘的阳光烘的亮堂堂的。秋洗漱完毕,去厨房温了杯牛奶冲上麦片,把黄瓜紫甘蓝切好拌上沙拉酱,又用微波炉热了几片面包,坐在餐桌前边吃边拿手机看新闻。
吃罢早餐,秋打开冰箱把没吃完的蔬菜沙拉封上保鲜膜放了进去,顺便检查了食材饮料的分量:黄瓜、芹菜、西红柿所剩不多,生菜、紫甘蓝还有但不怎么新鲜了,三明治面包有一两片,牛奶还有一打,苏打饼干剩下半盒,啤酒还很多。随即列出一张购物清单,以便采购。秋把纸单装进裤兜便出门驱车去往公司。
秋在星城和三个伙伴共同办了个翻译事务所,从事外文翻译和文字编辑,由于专业度高且精细,服务又热情周到,几年来生意称得上红火。
傍晚时分秋处理完一天的稿件,和几个朋友一同开车去了一家经常光顾的小店吃晚餐。秋点了蒸鳕鱼,炸马铃薯,牛腩豆腐,餐后甜点要了蛋糕和蒸馏咖啡。秋边吃边和同伴交流公司的事务,最后不忘相互鼓励一番。结束后大家各自开车离去,秋打开车载电台,哼着歌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中途路过超市便下车按照之前列好的购物清单进行采购。回到家,把东西归置进冰箱,秋洗漱完毕便上床闭上眼,不久便沉沉睡去。
初夏的燥热在漫长的午夜终于被压下劲头,阵阵晚风吹过星城的每一个角落,带走令人焦躁的热度。风带着隐喻来临,渴望给予人们沉着与细腻的感知力,尽管能够如愿接收到的人寥寥无几。
秋是其中的一个。
树叶“沙沙”地响着,黑暗深处有猫在叫春,“嗷嗷”地如同婴儿哭泣,它们都在试图翻译风语,传到秋的耳中却是同样晦涩难懂。
秋喝了口冰镇啤酒,吃掉一个蔬菜三明治。腹中的痛感慢慢化开,持续加剧的疼痛在秋开始咀嚼三明治时终于达到峰值,随着啤酒三明治落入胃袋渐渐褪去。秋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
饥饿感每晚都会准时准点袭击秋的神经,不填点什么到胃里它便绝不肯罢休,带着纠缠到底的决心把秋的胃捣的翻来覆去。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微长却乱成一团,眼球带有血丝,眼圈隐隐泛黑,脸颊微微凹陷,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的显眼。于是打好剃须膏仔仔细细刮了胡子。即便如此,镜中的人依然显得憔悴不安。
“得得。”秋叹了口气,实在是被这种原因的失眠搞的不胜其烦。秋走向衣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万宝路”,抽出一根返回阳台用火机点燃,用力抽着。烟丝“呲呲”地急剧燃烧,很快由红变白,失去了生命力变成烟灰被秋轻轻弹在烟灰缸里。
但就在烟吸到一半左右时,秋突然被困意击中。脑袋迅速昏沉,眼皮颤抖着就要合上。
荒无人烟却又有人类文明残留的小岛,突兀奇怪的金属围栏像是马戏团没有顶的场栏一样把小岛团团围住。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海,天色不算阴沉,也绝对称不上明朗。秋在栏杆后,手扒栏杆直直地忘向前方不远处的海面。
秋突然惊醒,微风吹来,凉丝丝的。桌上摆着皱巴巴的三明治包装,啤酒罐和打火机,手中的香烟就要烧完,烟灰攒了很长一段就要掉落,红光忽明忽暗。困意又一次袭来,秋赶紧把烟头捻灭,胡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风湿润且急促,像是预兆着什么一样掠过。果然,秋一直望着的那片海面动了起来,夹杂着死一样的沉寂和无可撼动的沉默力量,渐渐衍变出一个不断扩大的漩涡!秋一眼就看出--准确地说应该是感觉出--其中带有的毁天灭地般令人恐惧的力量!漩涡不断盘旋,展现出滔天的气势。秋无法挪动脚步,半步也不行,能做的只剩下看着漩涡呆立着。漩涡中心有东西在闪烁,是颗“钢珠”——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含义才选取“钢珠”做为漩涡中心所呈现的东西的比喻,而只是这“钢珠”就简单的出现了,在那里,就是颗“钢珠”而已。
漩涡一直盘旋,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风也呼啸而过,秋却甚至感觉不到头发飘动。梦中的风只是在渲染气氛罢了,像是马戏团的开场舞一样,没有作为风本身该有的力道。但秋还是变得紧张起来,望着漩涡的眼不知所措。秋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助他逃离这个岛。秋好像认识这个漩涡,漩涡也熟知他,秋在漩涡面前就像襁褓中的一丝不挂的婴儿一般,本身再不存在任何秘密,再不存在任何难言之隐。“归宿”,秋猛然想到这个词。错不了,百年之后任何人都会归于那里,在漩涡中泯灭,又在漩涡中重生。这里就是归宿,这里就是未来。恐惧感渐渐消散,从身体里一点一点剥离出来,太阳也从云层中钻了出来,退散了昏沉的气氛。光照在秋的身上,秋的身体竟“呲啦呲啦”作响!有什么正在从秋的躯体中蒸腾出去!
秋睁开眼,窗外一片明亮。就像舒服地睡了一天一夜那样,秋感到精力充沛,浑身舒畅。起床,洗漱,做了黄瓜紫甘蓝沙拉和咖啡,又吃了一大块面包。秋洗罢餐具便出门驱车前往事务所,秋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好像出现了转机。
秋作为酒后闲谈给我讲述了这个故事。自那时起大概五年时间过去了秋再没受到过莫名其妙的由饥饿感引起的腹痛和失眠的袭击,也再没有梦到漩涡。
“看来果然有什么东西在那个梦中从我身上给剥离去了。”秋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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