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日记

文：橙子

一、

和老蒋认识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他二十五岁。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他有一辆二手的摩托车，而我只有一双手。我和他说，我有一个梦想，我想骑着车环游中国，但是我没车。他说没关系，他有车。于是我们商量好，每天六小时，每人骑三个小时，我们互相载着对方，向北方进发，直奔北京，穿过内蒙古，到达青海以后去西藏。

终于有一天我和老蒋见了面，他推着他的摩托出现在我面前，那是一辆有些陈旧的“小踏板”。骑上去之后会发现，要比看起来的更沉重一些，但是我不在意，这是我第一次坐在摩托车上，之前我只看过摩托的照片。我握住油门和老蒋说，我一直觉得摩托才是马的延伸，而车只是轿子。

老蒋说，没错，所以才叫轿车嘛。

老蒋和我说，这辆车是他上大学时室友的车，后来老蒋找了份送餐员的兼职，就一直骑这辆车送餐。再后来毕业了，室友就把这辆车送给他了。

我说这车有名字吗？老蒋点了点头，说，当然有了，这车叫“闪电”。我问他为啥，他说，因为这辆车一旦发动之后就会发出闪电一样的声音。我不信，我转动了钥匙，按下了打火，就听到了一声巨响，老蒋和我说，你看你看，是不是和闪电出现之后的声音一样。

但是，很快这辆车就熄火了，我说，这速度真的快如闪电。

老蒋从他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两个头盔，他说，来，骑士，戴上这个，我们策马奔腾一下。我接过头盔，上面印着一只粉色的hello kitty，我说，这个风格太娘了吧，这原来是谁的？

老蒋没说话，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丝忧伤，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问，莫非是前女友的？

老蒋说你真神，还真是前女友的，不过不是我的，是我那室友的，这俩头盔也是他送我的。

就这样，我载着老蒋，第一次尝试骑摩托，我一边骑一边问他，你说这个摩托车的闸线是不是要比自行车的结实多了。老蒋说，废话，这个不仅闸线结实，车链子一般情况下还不掉呢。

二、

我和老蒋一直计划要买个牛逼点的新车环游中国，毕竟“闪电”太老了，和名字正相反。“闪电”一点都不快，更重要的一点是，“闪电”载着我们两个人显得非常吃力，每次老蒋骑到车上后，我都感觉后车胎明显矮了一截，变成了球形闪电。

老蒋和我说，他觉得迎着大风骑着摩托，最好还有一头长发，随风飘扬，不知道具体目标是什么，就是知道一路向着远方，那种感觉最爽了。

我说是啊，如果你不是秃顶的话，没准你这个愿望就实现了呢。

老蒋白了我一眼，他说你懂啥，秃顶是一种天赋，只有聪明的人才秃顶。你看，那个，就和我一个姓的那个人，校长，也秃顶是吧。

我没反驳老蒋，我和他说，你先想办法攒钱买新车吧，然后我们才能有机会环游中国啊。

老蒋看了看远方，他说，我在攒钱啊，我一想到以后买了新摩托就好兴奋，那送餐的速度一定老快了。

三、

我从来没听老蒋讲过“闪电”的原主人。老蒋说上学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好，这辆车也是莫名其妙就成为他的东西了。总之一切都很简单，我只要没事骑着车瞎转转，练习练习技术，为以后的环游旅行做好准备就行。

我说，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老蒋说，故事没有，事故倒是有的是。有一次送餐就被交警扣了、抓了，连餐带车都扣了，最后订餐的人还给了差评。

我问老蒋，你除了送餐，就没啥正经工作吗？老蒋说当然有啊，他是个程序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写代码。我说，原来那些码就是你们写出来的啊，老蒋一脸自豪地点了点头。我说，那怎么能把码去掉呢，我想看看无码的。老蒋说，无码的东西就是犯法的了，你还小，你好好学习，到了大学选修一门日语，有朝一日去日本，你看日本的摩托车多好，有铃木，有川崎，还有雅马哈。

我说，雅马哈不是电子琴么？

他说，对哦，雅马哈是电子琴，那就是丰田，丰田摩托！

我说，你还知道什么摩托。

老蒋想了想，说：周杰伦代言的那个。

四、

某一天，老蒋接了个私活，建网站赚了一笔，这样我们终于有钱买新的摩托了。为了买车，我和老蒋研究了很多车型，在那段日子里我们也认识了不少牌子，比如：杜卡迪，哈雷。我们也终于知道本田和丰田原来是两个牌子，也知道了雅马哈原来不仅仅卖电子琴，也卖钢琴。

在看车的日子里，我问老蒋，你既然一直想骑车环游中国，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喜欢摩托啊？

老蒋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摩托。

我说，哪有喜欢摩托的人连本田和丰田都分不清啊？

老蒋没理我，后来我们挑来挑去，决定买一辆本田的150cc的小排车，老蒋看着图片一脸满意的表情，他和我说，这个车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我说不会叫“大闪电”吧！

他说闪电太慢了配不上它的速度，这辆车要叫极光。

五、

我和老蒋都没接触过除了“闪电”外的任何一辆摩托，所以我和老蒋根本没想到这辆“极光”会那么难骑。我们俩几乎是一路磕磕撞撞的把车骑到小区楼下，途中还撞到了一辆车的倒车镜，司机摇下玻璃张口就骂，一边骂一边指着他的倒车镜问，你们说这个怎么办，怎么办！

老蒋看了看那司机，伸手扶了扶倒车镜，把它恢复了原位，那司机说，这就完了？

老蒋又想了想，一拧油门，身子一斜，我们在原地画了个半圆，随后掉头就跑。

我在心里想，原来老蒋骑车这么牛。事后老蒋和我说，他当时是想往前骑的，没想到车子打转了。

六、

高三之后，我就很少见到老蒋了。那一年老蒋突然就变得很忙，而我每天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和垃圾桶聊天。

有的时候我问老蒋，你在忙什么，老蒋说没啥事，就是加班，要写很多代码。

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要比上一次显得憔悴。我说老蒋，你是写代码去了，还是捐躯去了？怎么感觉你快死了。

老蒋听到“快死了”这个词竟然没有回骂我，他突然很正经的和我说，让我抓紧时间练车。

我和老蒋说，我要准备高考了，我可能没有时间练车。虽然我不爱读书，但是也要考个大学应付一下父母那边的。

老蒋叹了口气说，嗯，那等你考完试。

我问，你这么着急去拉萨么？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我的确有点着急，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我说，你别怕，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高三快毕业的时候，我们市突然禁摩了，我和老蒋从来没给“极光”上过牌照，我俩甚至没有驾照。

我毕业的那天，老蒋说，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跨上车，转动钥匙，按下电打火，我能感受到车身的颤抖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

我和老蒋说，咱们这车可是风冷的，多酷，越快越冷。

老蒋说，是啊，所以穿件皮衣吧，不然，风越大就越冷。

就这样，我和老蒋缓缓地将车驶出小区，在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策马奔腾的尔康，而紫薇就在远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他们。而老蒋则隔着头盔大喊，我们是骑士，我们出发了，驾！

七、

骑了200米左右，我们就被交警拦下了，一次罚款500，还扣车。

车被交警扣下后，老蒋给了我50块钱告诉我打车回家，其它的事情他处理。在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老蒋，没过几天，收到老蒋一条短信，他说自己比较着急，所以先走了，让我不要挂念。之后那个号码就再也没有打通过。

我拿着手机，整个人都显得很无力。除了这个手机号码外，任何联系老蒋的方式都没有，最开始我们相识的那个论坛，早就关闭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我很诧异，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虽然车是老蒋买的，但是我也。。。就这样，我的骑行中国的计划直接泡汤了。我觉得老蒋真的很不讲究，竟然自己环游中国去了。

妈的，这个王八蛋。

八、

一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她说她是老蒋的母亲。

她和我说，老蒋死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随后我想象出一个画面，那就是老蒋和“极光”一起在公路上被撞得粉碎的样子。骑士的归属可能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国道，一个是高速。

老蒋的母亲见我半天没有说话，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她说，不是在路上，是在床上，是癌症。

第二天我本打算借我爸的西服去参加老蒋的葬礼，可那套衣服穿在我身上显得特别大。后来我觉得，既然是骑士的葬礼，我应该穿得像个骑士。

所以，我骑着自行车去的。

九、

老蒋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和我想象的一样，他穿着他的车手服，上面写着送餐两个字。

看着他衣服上的字，我笑了，连死都这么喜感吗？

老蒋的母亲见到我，紧紧地抱住了我，她说，老蒋没什么朋友，而她总听他提起我，虽然是个高中生，但是关系很好，很聊得来。不知不觉，我就和老蒋的母亲哭了起来，她和我说，老蒋在大学那年查出了癌症，因为化疗总要掉头发，没多久就给自己剪了个光头。

查出癌症没多久，老蒋的女朋友就出轨了，出轨对象是她的一个学长。那辆“闪电”本来是老蒋买来接女友的，后来老蒋就骑着它送餐。

我静静地听完老蒋的所有故事，包括那个hello kitty，老蒋本来想在上面印hello world，结果女朋友喜欢猫，就改成kitty了。

果然，说是别人的故事，其实讲述的都是自己。

一段时间的治疗后，老蒋的身体看起来好多了，然而，我高三的时候，老蒋的病情又复发并且恶化了。那次被交警拦下后，老蒋就一直住院，后来开始昏迷。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从高中毕业后就一直留长发，我和阿姨说，给我一把剪刀，我想烧一些给他，或许他会喜欢。老蒋的妈妈点了点头。

十、

老蒋的妈妈把“闪电”和“极光”都送给了我，我本来是不想要的，毕竟是老蒋的东西。但她妈妈执意要给我，她说这是老蒋最后的心愿。

如果有一天重新上路，我想一直往南方开，我会骑着“极光”，戴上那顶粉色的头盔，也带上老蒋的心愿，大声对世界说：我曾经来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