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2019年最后一天的夜晚,我泪流满面了!
这泪而因哭,这哭而泪流,不是悲哀,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思想的释放,情感的释怀,或者说,是一种思想享受的必然结果。
“宏才远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这是鲁迅先生在《韦素园墓记》对英年早逝的韦素园的人生概括。读这“墓记”,读思这“墓记”中的核心思想,谁人不会一种“心泪”生成并欲出呢?继而,《忆韦素园君》读思毕,定是以泪洗面了!
“我的认识素园,大约就是霁野绍介的罢,然而我忘记了那时的情景。现在留在记忆里的,是他已经坐在客店的一间小房子里计画出版了。这一间小房子,就是未名社。”
未名社,是鲁迅先生于1925年秋在北京发起成立的文学社团,主要成员有鲁迅、韦素园、曹靖华、李霁野、台静农等。该社先后出版过《莽原》半月刊、《未名》半月刊和《未名丛刊》《未名新集》等。1931年秋后,因经济困难而无形解体。
未名社的“未名”——“并非‘没有名目’的意思,是‘还没有名目’的意思,恰如孩子的‘还未成丁’似的。”
“未名社的同人,实在并没有什么雄心和大志,但是,愿意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的做下去的意志,却是大家一致的。而其中的骨干就是素园。”
这样一段话语,我以为是非常鉴照今日的“朋友圈”的,无论网上还是网下。未名社的“同人”是“同志”于“绍介外国文学到中国来”的,且有“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的做下去的”共同“意志”。“朋友圈”的“同志”与共同“意志”是什么呢?以“共同思想”“共同志向”“共同意志”而构建一个社团,在今天该是极其不易的——利益,往往会力量地把人们“分化”;即便在“同一组织机构”中,“同志”也是极其困难的!——实践这样告诉了我。
“于是他坐在一间破小屋子,就是未名社里办事了,不过小半好像也因为他生着病,不能上学校去读书,因此便天然的轮着他守寨。”
“我最初的记忆是在这破寨里看见了素园,一个瘦小,精明,正经的青年,窗前的几排破旧外国书,在证明他穷着也还是钉住着文学。”
这样两段描写,不是让人潸然泪下吗?不是让人在泪眼中认识一位有志的文学青年吗?尤其是“他穷着也还是钉住着文学”,是直击人心而催化出满眶泪珠的!
在与青年韦素园的相处中,鲁迅先生发现他“笑影少”,“同时又发见了一个他的致命伤:他太认真;虽然似乎沉静,然而他激烈。认真会是人的致命伤的么?至少,在那时以至现在,可以是的。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
该怎样理解并把握鲁迅先生对青年韦素园的这个“发现”呢?
我以为,“致命伤”该是反语,正说则是:认真,是青年韦素园的崇高人生品质。
“认真会是人的致命伤的么?”鲁迅先生的这一质问,是含有“中国史”的深刻理性的,或者说是历史理性、现实理性与未来理性的聚合。——“一认真,便容易趋于激烈,发扬则送掉自己的命,沉静着,又啮碎了自己的心。”如此“认真观”,我以为是有着鲁迅先生之《野草》哲学的味道的。明确地讲,则是在中国,再没有人比鲁迅先生更透辟“认真”在中国的境遇了!我在职业生涯中,是“认真”了一辈子,因而非常谙熟“认真”的“送掉自己的命”,“啮碎了自己的心”。如果你也一贯地“认真”,那么,定会与鲁迅先生的“认真观”共识。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一本书,是布面装订的素园翻译的《外套》。我一看明白,就打了一个寒噤:这明明是他送给我的一个纪念品,莫非他已经自觉了生命的期限了么?”这记写的是对病中之韦素园的忧思。
“一九二九年五月末,我最以为侥幸的是自己到西山病院去,和素园谈了天。……我们和几个朋友都很高兴。但我在高兴中,又时时夹着悲哀:忽而想到他的爱人,已由他同意之后,和别人订了婚;忽而想到他竟连绍介外国文学给中国的一点志愿,也怕难于达到;忽而想到他在这里静卧着,不知道他自以为是在等候全愈,还是等候灭亡;忽而想到他为什么要寄给我一本精装的《外套》?……”
“一九三二年八月一日晨五时半,素园终于病殁在北平同仁医院里了,一切计画,一切希望,也同归于尽。我所抱憾的是因为避祸,烧去了他的信札,我只能将一本《外套》当作唯一的纪念,永远放在自己的身边。”
笔触至此,写作着的鲁迅先生该是泪流满面,且泪滴已撒落笺纸了!我想,这是不会错的。
“自素园病殁之后,转眼已是两年了,这其间,对于他,文坛上并没有人开口。这也不能算是希罕的,他既非天才,也非豪杰,活的时候,既不过默默中生存,死了之后,当然也只好在默默中泯没。但对于我们,却是值得记念的青年,因为他在默默中支持了未名社。”
“是的,但素园却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顶尖,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于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植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
如上两段“思想的纪念”,不是表达了一种人生哲学?是韦素园的人生哲学,更是鲁迅的人生哲学。我以为,“思念”最该是这样的思想之怀念!
“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衒,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现在我以这几千字纪念我所熟识的素园,但愿还没有营私肥己的处所,此外也别无话说了。”这是纪念的“话外音”呢,还是“社会批评”,或是“文明批判”?我想,今天“默默中奋斗的人们”最是能够领悟的。
“我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记念的时候,倘止于这一次,那么,素园,从此别了!”
读毕,我心绞痛!泪如雨下,掩面而不能止!——思想,也会因此而不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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