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时候，我初次读《金粉世家》没多大感觉，应该是没怎么看懂，只是对作者张恨水的名字很好奇。
对此我问过酷爱读鸳鸯蝴蝶派小说的妈妈，为什么一个男作家会有一个那么幽怨的笔名。
妈妈沉思片刻说，他一定是爱上了一个名字里有三点水的女人，但是人家不爱他，所以他改名叫“恨水”。
后来我再读《金粉世家》，也读了关于张恨水的人生故事，才发现并非那样子。张恨水先生原名张心远，笔名“恨水”出自于南唐后主李煜的词《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张恨水先生是在表达一种人生的感慨——人生美丽而匆忙，当中又充满了遗憾。
妈妈的说法，是由于她中了鸳鸯蝴蝶派的“毒”——浪漫而幽怨。（此处一万次暗笑）
所谓鸳鸯蝴蝶派，是在清末民初时期发展起来，专写才子佳人爱情的小说流派。徐枕亚的《玉梨魂》和张恨水的《金粉世家》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作。
尤其是《金粉世家》，可以说长久以来，都被热捧不衰。无论是八、九十年代香港TVB根据它改编的电视剧《京华春梦》，还是2003年内地由陈坤、董洁主演的同名电视剧《金粉世家》，都大受热追。
《金粉世家》讲的是富家公子金燕西对贫家碧玉冷清秋一见钟情，以金钱为后盾极尽所能地展开追求。二人打破门第障碍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婚后的金燕西不改浪荡浮夸的习性，依然在外寻花问柳。不过一年光景，二人感情决裂，甚至到了生死不关心的地步。
然而，《金粉世家》能成为经典，绝不仅是一部普通的俯拾皆是的爱情小说。
它的亮点主要在于故事所发生的时代背景。清末民初，是中国封建社会受到西方思想冲击非常强烈的一个年代。当时的个人意识、家庭意识、教育意识、医学意识等方面，正在进行中西的相互渗透。
单从女性的新旧思想更替的角度，此书就值得一读。
一、冷清秋的沉迷、反省与决绝
《金粉世家》对一个大家族的败落过程描述里，参杂了中国封建传统的一夫多妻现象，也处处充满了女性独立的声音。冷清秋心中的“离婚”二字，从想法到行动，虽然也经过多番挣扎，但最后却是决绝利落，毫不拖沓。
作为饱读诗书的寒门碧玉，冷清秋聪慧、内敛。面对金燕西的猛烈追求，最初的她能够保持冷静。
仅有金钱攻势是不可能虏获美人的芳心。金燕西一边不断各种藉口给冷清秋和她的家人送上贵重礼物，一边就在她家旁边开设诗社，以肚子里仅有的一点墨水，向冷清秋展现风流公子的文才。
冷清秋何尝不知道金燕西只是空有其表，但是在交往中也感受到这位贵公子的一片真心。再加上，金燕西的家世的确也是一个重要的考量。于是，冷清秋决定放手一搏，嫁入豪门。
灰姑娘嫁给王子，从此他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记住，童话都是骗人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把冷清秋娶进门后不久，金燕西的风向又转到外面花花世界。前女友、戏子、交际花......无论是他挥霍钱财的气度，还是他潇洒俊美的皮囊，都让金燕西外面玩得如鱼得水。
他不是跳舞就是打牌，不是看戏就是调情，总之就是日夜与其他女人混在一起，丢下身怀六甲的冷清秋在房间苦等。清秋对他的爱护、体谅和询问，只换来他的不耐烦与牢骚。
香港作家亦舒说过：
“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他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
清秋入门不久就遭遇这种境况。随着日子流逝，她越发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过于轻率。清秋反省自己结婚的缘由，除了爱情，确实也是被豪门金碧蒙蔽了眼睛，才会有如今的凄凉境地。
不过，清秋仍有旧式女子的思想：既然已经嫁了，对夫君有所包容忍让，也是应该的。
她并不想多事，只希望金燕西能逐渐修正过来。甚至在金家败落的时候，清秋依然愿意守着金燕西，指点他如何守住钱财，一起撑起他们的小家。
可惜，一个看不到你对他好的人，并不会珍惜你的付出。金燕西越发狂妄、浅薄。清秋生孩子时，他不在；清秋生病时，他不在；清秋快死了，他还是不在。
绝望就这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清秋对金燕西彻底死心，带着儿子离开了。她情愿在路边卖字维生，也不再踏进金家半步。
在那么一个时代，无所依靠的女人，能够抛头露面寻找生计的正经行当并不多。清秋虽然饱读诗书，但如果不是以色侍人，仅以学识谋生终究是贫寒。
然而，清秋仍是凭着一点意气，挣脱豪门的笼牢，独自养大儿子。这不能不说是旧时代里一个相当勇敢的举措。
即使放在当今，也未必每个同样处境的女人，都有她那样的勇气。台湾作家刘墉曾在《人生路，不回头》中说：
“我们可以转身，但是不必回头。即使有一天，发现自己错了，也应该转身，大步朝着对的方向去，而不是一直回头怨自己错了。”
冷清秋做到了。
二、《金粉世家》并非《红楼梦》第二
有人说，《金粉世家》是仿照《红楼梦》写的。甚至作者张恨水先生也调侃两者的相似之处。不过，作为不同时代的两部小说，它们其实有着很大的区别。
虽然在形式上，二者同是章回体小说。甚至，《金粉世家》每一回的标题工整对仗，并且蕴含深意，与《红楼梦》极为雷同。但是，二者依然是形似神不似。
首先，从角色看，《金粉世家》的金燕西身上，虽然明显有着贾宝玉的影子，但金燕西拥有贾宝玉的糊涂与顽劣，却没有贾宝玉的通透与灵气。
贾宝玉将每一位女子都看作温柔的水，十二万分地爱惜；而金燕西只将女子当作玩物，认为只要用钱就能买回来。贾宝玉心底是无比清澈柔软；金燕西却极其浅薄暴躁。
第二，从书的气质看，《红楼梦》里的俗人超极俗气，仙人却超极仙气，王熙凤谈钱，贾宝玉却从来不谈钱；而《金粉世家》处处在谈钱，金家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人不在为钱财奔波，包括金燕西也是经常为了钱而烦恼。
钱是个好东西，它不能衡量一部小说的档次，但它在书中分量的区别足以说明，《金粉世家》并非《红楼梦》第二。
当然，文学是充满灵性的。如果读者依然愿意将冷清秋对版林黛玉，将金燕西对版贾宝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金粉世家》从1927年开始连载于《世界日报》的副刊“明珠”上。张恨水先生本来只打算写一年，但连载开始后大受欢迎，于是他一直写了六年，中间还常被读者催更。《金粉世家》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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