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八岁，如一朵迎春花，娇艳欲滴，是人们公认的校花。夏天的时候，镇上来了一个戏班子，在老庙旁搭戏台子唱蒲剧。每到晚上，镇上的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戏台前，兴致勃勃地看戏，热闹异常。戏班子里有一个特变健壮、魁梧的青年，乌黑的大眼睛特别有神，他表演起来特别卖力，蹦跳、杂耍、武打、唱腔都很精彩，时常博得人们的阵阵掌声。我每天晚上都与爸爸、妈妈、哥哥和弟弟去看戏，他悄悄成为我心里爱慕的偶像。
那时学校离家较远，中午在学校不回家，我和伙伴们总是跑去戏班子周围，观看这些人平时的生活起居，总觉得特别神秘。那个高大的青年有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令我脸红，低下了头。
听别人叫他“二虎”，他乘人少时，没话找话地与我搭讪，我简单地问他各式各样的道具如何使用、是啥名称，他总是耐心地讲解。我问：“为啥有的人演戏时身后背几面小旗呢？”二虎微笑着说：“那表明是军官或将军，小旗子代表带领的军队，旗子越多越高级，说明带的军队越多，官儿越大。”我点头表示明白。
他忽然问：“你叫啥名字呢？”望着他期待的眼神，我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叫红莲”，然后匆匆转身离开。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我独自睡在西房，睡意朦胧中忽然有一只强壮如虎爪的手按住我的嘴，令我无法呼喊，我奋力用拳击，指甲抠挖，令那只罪恶的手臂血迹斑斑，但仍没能撼动丝毫，我被强奸了。巨大的痛楚覆盖、占据了我，感觉天塌地陷，万劫不复。在我奄奄一息时，那个黑影在门口一闪，逃之夭夭。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踉跄着爬起来，把带血的内衣和床单扔进院子角的枯井里。我决定不去报案，因为怕父母和我在众乡亲面前从此抬不起头来。回忆一幕幕昨晚的可怖情景，我隐约感觉那个凶手就是二虎，身形、动作、喘息都极其相似。我没有再去看戏，两天后戏班子到别的镇子演出了。
我内心受到极度惊吓和摧残，没有去上学，我不想再去面对昔日的同学和老师，也无心力继续自己的学业。我每天躺在家里，望着墙壁发呆。母亲以为我病了，找来大夫侯脉，说是肝胃不调，肾水不压心火，实火上升，开了几付中药走了。母亲伺候我每天喝药，纳闷地追问：“莲，到底出啥事了？”
我没有吐露半句，只推说身体不舒服。母亲又怀疑我被跟上了鬼，找来神婆念经、画符，折腾几个晚上。一周后，我身体复原一些，仍拒绝上学。母亲与我吵闹几次，脾气温和的父亲也来劝解几次，没有效果，只好每天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吸着水烟，一筹莫展。 一天傍晚，夕阳如血，院子里倒着斑驳的树影。二虎突然赶来，手里提着满满一篮子鸡蛋，轻轻地走进我的卧室，“扑通”一声给我跪下，跪行到床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郑重地说：“红莲，都是我的错，没控制住自己，因为太爱你了！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有几次我远远跟着你回家，望着你进了家门，我才离开。如果你恨我，现在就可以用刀杀掉我，我不会动一下的！”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忽然扬起手，“啪啪啪”左右开弓，给这个同时带给我梦幻和地狱的男人几巴掌，发泄多日来我的痛楚和怨恨。二虎脸上顿时出现数道红手印，他仍然诚恳地坚持：“你跟我走吧，以后我养你，有我吃的，就不会饿着你。我一定好好干，让你以后过舒心的日子，好吗？”
见我没有回答，他急迫地站起来拉我的手。我奋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这时，爸爸、妈妈带着哥哥、弟弟和邻居们手拿镰刀和木棍赶进来，见状要对二虎动武，我大喊一声：“让他走，我不想再见到他！”
二虎十分失望和心痛的样子，我这时才发现他消瘦很多。二虎在人们的虎视眈眈下无奈离开，他回头坚定地说：“红莲，我会等你的，等你一辈子！”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戏班子和二虎，听说去很远的外地演出了。
两年务农后，我在妈妈的催促下，嫁给邻村开代销点的老王家的独子小康。小康老实巴交，言语不多，挺疼我的。结婚近半个月才圆房，在此后的十几年里我先后生育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一直有个睡觉不喜欢脱衣服的习惯，小康总是默默地忍受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天，小康忽然呕吐，身体不适，医院检查得了中期肝癌。在以后的两年了，婆家为给小康治病倾家荡产，也没能挽留住小康的性命。两位老人其后也相继去世，使我和孩子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一天孩子放学后，说学校统一置办校服，要交服装费。我顿时犯愁了，家里劳力少，本来粮食收成不好，刚好勉强够吃，哪来的余钱交校服费啊！我打发孩子去舅舅家去借，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向哥哥和弟弟借钱了。由于长期劳累，我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腿脚不灵便，走不了很远的路，特别是阴雨天，身上钻心地疼。
开学的日子快到了，得交三个孩子的学费，我又犯愁了，我几乎再想不出从哪里能借到这笔钱。我整夜地失眠，感叹自己命运太多苦难，现在还要累及我的孩子，唉！苦日子何时能到头呢？
开学了，我嘱咐孩子们向班主任老师和校长申请延缓缴费和救济，他们一个个都绷着脸，闷闷不乐地走了。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不好的消息传来。
下午放学后，孩子们一个个兴冲冲地跑回来，进门就喊：“妈妈，有人替我们已经交学费了！”我纳闷地问：“又是你舅舅吧？他们家的日子也紧巴巴的，真难为他们了！”
“不是，老师说是附近供水站的看门老头做好事，专门给我们三个人捐款！”大女儿回答。 “哦，明天我一定得去登门感谢人家，你们到院子里的树上摘些红枣！”我喜悦地吩咐孩子们。
第二天午饭后，我提着一大包红枣，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路，来到供水站。门房里只有一个小青年，我寻问：“那个老师傅呢？” 小青年随口回道：“在宿舍，轮班休息呢。” 我“吱呀”一声推开宿舍的门，见一个中年男人靠墙睡着，奇怪的是他只有一只手臂。“哦，是残疾人，那更得感谢人家！”我心里十分激动。
“老师傅！”我低声呼唤着，用手轻轻地摇搡着他的腰。
老师傅缓缓地转过头来，我定睛一看，顿时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他，竟是二虎！虽然脸色变得黝黑，布满皱纹，但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
二虎见到我，也是一惊，一骨碌坐起来，赶忙下地，给我让座沏茶。
他告诉我，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一直悔恨莫及、精神恍惚，一次帮剧团搭戏棚子造架时，从高处滑落下来，摔断了胳膊，伤势严重，无法接治，只好做了截肢。从此，二虎成为残疾人，在戏团也做不成了。
二虎自我解嘲地说：“我认定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因为我做了那件伤害你的事。你本来可以送我进监狱，甚至让我挨枪子的，我的命是你给我的，老天这样惩罚我，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后来我决心，用我的后半生来给你赎罪，所以就辗转调动工作，终于在上个月调到这个离你最近的地方。我听说，你生活很困难，孩子交学费都困难，就去学校给他们交清了学费。以后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你，虽然我是个残废人，我一定会尽全力的！”二虎继续信誓旦旦地表白。
我环顾屋内凌乱的摆设，探问：“你的婆姨呢？” 二虎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我向你承诺过，我会等你一辈子的，是不会食言的，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我的眼角湿润了，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你那天做的事，几乎毁了我的一辈子，我每天都在那个阴影下艰难地生活，我是不可能与你在一起生活的！除非有下一辈子，让我们重新来过，而且你不再做伤害我的事！”
二虎虔诚地点着头：“那就让我做你一辈子的仆人来赎罪吧，这样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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