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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校成绩揭晓后,我落榜了。我很平静,不再像以前一样忐忑不安,甚至父亲的眼光我也无所谓了。可兰妹也没考上,这无疑对她和她的家庭是一个沉重打击。那些天,兰妹的脸变得灰白如纸,两颊明显消瘦下去。随后的学习班也被解散,不复存在。
我很难见到兰妹,她像是在躲着我。可怜的兰妹,难道是我……又是我的错?我不该走进她的生活,兰妹没能分担父亲肩上的重担,她后悔吗?哦,兰妹,兰妹……我是有责任的,罪过全在我!
父亲对我失去了一切信心,他不再管我。我也难看到妈妈,反正我极少在家。父亲是不会有笑脸的,除了睡觉吃饭,我想离这个家越远越好,对这个家我的感情是麻木的。我不再压抑自己,变得冷漠起来。不论对父亲还是妈妈,我自当是个局外人。然而自从我难得见到兰妹后,我又少出门了。把自己关进属于我的单间,躺倒在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发愣,我真想兰妹。
天热的像蒸笼,太阳热辣辣的,火红火红,像个要炸裂的火球。夏蝉“吱呀叽—吱呀叽一”不停的刺激着,恨不得搬到南极去住的人们快要精神错乱了。我突然翻出以前练字的毛笔和白纸,连自己也惊讶我能如此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练书法。汗水打湿了纸皮,还有眼泪。我想兰妹,一刻也无法忘怀的兰妹。如有可能或有机会,我会跪在她面前,向她忏悔,求她宽恕,可上帝却狠狠地惩罚了我。
暑热还未消尽,天空异常晴朗。兰妹突然要走了,去读技校。3500块钱的指标连兰妹一起卖了。兰妹从此有了未婚夫。不是我,是那个替兰妹出钱人家的一个大龄儿子。兰妹根本就不爱他。可恶的钱啊!我内心撕裂般的疼痛,泪如泉涌,湿透了我的前襟,那里曾留下兰妹的泪水。
“忘了,把我忘了……永远……”
这是兰妹眼含泪水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兰妹的脸颊依旧是没有血色的,难道永远衰竭下去?我的视线模糊了,又分明看见那个活泼美丽的兰妹,那个凄楚忧伤的兰妹,那个要永远离我而去的兰妹。
“兰妹,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这是我留给兰妹的最后一句诀别之语。兰妹没有回答。只有她的泪水流进我的心里。我们紧紧拥抱,满脸的泪痕。我知道,兰妹是她父亲的女儿,弟妹的姐姐,她不能不去分担父亲的重负。我能不流泪吗?无声的泪水,为兰妹,为我们曾经相拥的美好时光而流。
兰妹地确走了。不论到哪,对我却遥似大洋彼岸,我静默在暑热依旧的天空下,望着那片孤单的白云,心中默默相许:兰妹,我的兰妹,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当我运笔写下李清照《声声慢》中的这几句词时,再也无法承受精神上的超负荷打击,重重地躺倒了。纸上的泪水搅乱了未干的墨迹,化作一片黑烟。是的,我病倒了;是的,我该好好休息了。我希望就这样永远躺下去……永不回头。
外面下了一场透雨,氤氲的暑热终于被击退。我昏沉沉的,不知多久,完全靠输葡萄糖液维持生命。大概是黄昏,我极微弱的睁开眼睛。慢慢进入我视线的是父亲那双深凹而微显喜色的眼睛。我微微把头挪向里边,又轻轻合上眼睛,头不那样沉重似铅了。
当我再次醒来,己是第二天早晨。清新惬意的空气,绕过沾着露珠的翠绿树梢,打几个旋,扑进窒息一夜的病房。我微微清醒过来,发现父亲倚在床边,合着双眼,像个熟睡的孩子。床头的小柜上堆满了各种水果补品和食物。
我默默的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想理理纷乱的思绪,却失去记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窗外,天空蔚蓝蓝的,一朵悠悠的白云从窗口飘过。蓦然,兰妹皎似明月的脸盘微笑着悬浮在我眼前。谁知,那微笑转眼化成兰妹忧怨,凄哀的神情。我“哼”地想坐起来,又软软地瘫下。
父亲清醒了,他那双睡眠不足而充血的深眼,使他看上去像个大病初愈的老人。
“发发,发发”父亲突然叫出我的小名。从初二那年转学起,父亲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小名。今天……父亲探询似的把装在保温盒里的鸡汤端在我的面前,酽酽的飘着黄黄油星的鸡汤,冒着香悠然的丝丝热气。其实我沉睡了两天两夜,到今天确实突然感到饥饿。我微微喝了口鸡汤,又停下了。
父亲微笑的看着我,深陷的眼睛闪动着亲切慈爱的光滴。父亲笑得真好看。记不清,大概是在我的童年,父亲总是这样对着我笑。那时的我无忧无虑,笑得比父亲还甜。如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知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也许我压根儿就没长大。
“发发,你会好的!”坐在床沿边儿的父亲,禁不住怜爱的抚摸着我厚密的头发。
我低下头,鼻子发酸。也只有童年时代,父亲才这样抚摸我的头发。那时的我有多么幸福,经常和父亲玩“捉俘虏”的游戏。我扮解放军,父亲扮举着双手求饶的“俘虏”。那一刻,我有多威武!而今,父亲苍老的两鬓灰白,额头的皱纹被岁月拉成条条刀痕,脸颊的肌肉也松动无力。父亲不可能再做我的“俘虏”了,只有他深沉的眼睛一丝也没有浑浊,依旧是那样的锐利闪亮。此刻,那眼神,又多了一层舔犊之情。
我突然感到父亲,同样是那样孤独,就像孤崖上的一棵老松,默默的承受风霜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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