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飞过灰色的瓦房（五）

     

鸽子飞过灰色的瓦房（五）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在大学，他和妈妈是一对热恋的情人。大学毕业那年，一起分到这个远处穷乡别壤的矿山。共同的理想，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使他们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憧憬。然而在他们即将举行婚礼的前一个星期。那场使人永远无法抹去痕迹的“浩劫”波及到这个默默无闻的矿山。厄运顿时降临到他的头上。由于有海外关系，他一夜之间被打成“特嫌”，发配到更加遥远落后的山区去了。

        妈妈为他，曾无数次的据理力争，无数次的含泪申诉，无数次饥寒上告，无疑是无数次的徒劳。在那个最寒冷的夜晚，妈妈竟被造反派毒打成重伤，奄奄一息。那一刻，妈妈紧紧闭上双眼，她要以死来抗争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那是怎样的凄寒孤苦之夜呵！是父亲救下了即将离开人世的妈妈，是父亲把她悄悄送进附近的驻军医院，是父亲使她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为此，父亲又背袭了多少人的冷言嘲语，甚至断送他的政治生涯。后来传来那个姓赵的“畏罪自杀”的噩耗再后来，妈妈和父亲结了婚。就有了我。而眼前这个姓赵的却完好无损的平反昭雪了，他从此却永远失去了那刻骨铭心的爱情！

        听完姓赵的悲痛回忆，我感觉这个世界太大又太小，有许多事情……唉！我也说不清，就跟我自己都无法认清自己一样。我本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却让这个世界扭曲剥夺了。就像姓赵的和妈妈的爱情被残酷地断送了一样。那姓赵的为什么不再结婚？难道失去的还能得到吗？单位上愿意嫁给他的人确实不少，可他似乎无法忘怀旧情，他总在期盼着什么，那是一种无法诉说的痛苦折磨，却怀着一种微漠的希冀……有人说，他要在国内找个妻子，然后到美国去定居，接手他舅父手下的一家公司。我不能说什么，我还有什么说的呢？我很清楚，妈妈不让那个姓赵的再到家里来的原因，也清楚父亲和妈妈分开的原因，可我管得了吗？我能干什么？我又有什么能干的呢？

        当我被父亲击倒的那一瞬间，我很清醒，我理解父亲，他是一条真正的汉子。而我是什么呢？我依旧找不到答案。

        叶落了，大地渐渐的有了寒意。很快，我的所谓的同学们的寒假到了。在我，这比悲哀的日子还要阴惨十倍。

        他们是带着欣喜和欢乐，带着憧憬和希望而归的。

        文艾来找我了。他在笑，还穿着一套廉价的西装。妈的，文艾你为什么来找我？你走开，我不愿见到你，你笑，是讥笑我？为什么你也变得这么虚伪？我的生活是不能容忍笑容的，笑是什么滋味？文艾，你还是快点走吧，离我远远的，什么过去、前途、将来……少跟我来这套。妈的，我讨厌！我讨厌！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要。心为何绞痛？我恨你文艾。我早己习惯沉默、孤独、寂寞，把他们当做最知心的朋友，世界之大，知我者唯有他们。一点也不可笑，真正的朋友根本就没有，你能像他们永远陪伴我吗？怎么，泪水？不可能，我的眼睛是枯竭没有亮光的。文艾，如果让我好受些，你就滚吧！你说什么？同学聚会，去你妈的鬼，还想拿我取笑，去丢人现丑，我真恨不得掐死你文艾！

        可我去了，真的，我去了，跟文艾一起去的。

        往昔的同学大都变了样，有的我记不起来了，带着大城市的风采，带着天之骄子的神韵，他们显得那样风度，那样洒脱，有情有致……哦，那个穿红羽绒服的女大学生，广州外国语学院的高材生，我们曾供一条课桌，那还是在小学，我们无话不谈，而今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法算计。她轻盈潇洒的舞姿和那种知识女性所特有的高雅气质，无疑使她最引人注目。几乎所有的男士邀请她跳舞。此刻我内心隐隐发悸，有点支撑不住。突然，在人群中，我看到了阿健也在其中，还有那个兰妹。我低下头，蓦然感到自己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自始至终就没有一个人注意过我，哪怕是扫我一眼。我为什么要来？该死的文艾！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应该回到自己的同类当中去，我的那些“孤独”的朋友当中去。这里没有我的栖身之地，我太丑，我不该来，我不配，我是多余的啊！

        外面下着小雨，还夹杂着冰凉的雪粒。北风呼啦啦地撕扯人的皮肉。我记不清是怎样冲出那明亮宽敞的大厅。我没有哭，泪水却倏然滚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悄然无声地隐去。博大精深的世界啊，给我一席安身之地吧，我内心深处痛苦嘶鸣着，却被那寒风冷雨吞噬在漆黑漆黑的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