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飞过灰色的瓦房（六）

鸽子飞过灰色的瓦房（六）

        叶落了，大地渐渐的有了寒意。很快，我的所谓的同学们的寒假到了。在我，这比悲哀的日子还要阴惨十倍。

        他们是带着欣喜和欢乐，带着憧憬和希望而归的。

        文艾来找我了。他在笑，还穿着一套廉价的西装。妈的，文艾你为什么来找我？你走开，我不愿见到你，你笑，是讥笑我？为什么你也变得这么虚伪？我的生活是不能容忍笑容的，笑是什么滋味？文艾，你还是快点走吧，离我远远的，什么过去、前途、将来……少跟我来这套。妈的，我讨厌！我讨厌！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要。心为何绞痛？我恨你文艾。我早己习惯沉默、孤独、寂寞，把他们当做最知心的朋友，世界之大，知我者唯有他们。一点也不可笑，真正的朋友根本就没有，你能像他们永远陪伴我吗？怎么，泪水？不可能，我的眼睛是枯竭没有亮光的。文艾，如果让我好受些，你就滚吧！你说什么？同学聚会，去你妈的鬼，还想拿我取笑，去丢人现丑，我真恨不得掐死你文艾！

        可我去了，真的，我去了，跟文艾一起去的。

        往昔的同学大都变了样，有的我记不起来了，带着大城市的风采，带着天之骄子的神韵，他们显得那样风度，那样洒脱，有情有致……哦，那个穿红羽绒服的女大学生，广州外国语学院的高材生，我们曾供一条课桌，那还是在小学，我们无话不谈，而今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法算计。她轻盈潇洒的舞姿和那种知识女性所特有的高雅气质，无疑使她最引人注目。几乎所有的男士邀请她跳舞。此刻我内心隐隐发悸，有点支撑不住。突然，在人群中，我看到了阿健也在其中，还有那个兰妹。我低下头，蓦然感到自己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自始至终就没有一个人注意过我，哪怕是扫我一眼。我为什么要来？该死的文艾！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应该回到自己的同类当中去，我的那些“孤独”的朋友当中去。这里没有我的栖身之地，我太丑，我不该来，我不配，我是多余的啊！

        外面下着小雨，还夹杂着冰凉的雪粒。北风呼啦啦地撕扯人的皮肉。我记不清是怎样冲出那明亮宽敞的大厅。我没有哭，泪水却倏然滚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悄然无声地隐去。博大精深的世界啊，给我一席安身之地吧，我内心深处痛苦嘶鸣着，却被那寒风冷雨吞噬在漆黑漆黑的深夜里……

        进入初夏，天空大地变得明朗柔和起来，温煦阳光下的万物生灵们更加躁动不安起来。我们的学习班照例热闹非凡。经过无数次的深深自责，我终于鼓足勇气向兰妹表白了我的心迹。其实兰妹也暗暗地爱着我。那个动人的夜晚，她终于扑进我的怀里。我笨拙地向她献上了自己的初吻。这一切来得这么突然，简直叫我无法承受内心的喜悦。兰妹是那样的温柔多情，是她使我枯竭的心灵，重新涌起青春的萌动。我觉得自己是那悠悠飘荡的白云，兰妹就是那清风。多少迷人的夜晚，我们紧紧依偎，有说不完的悄悄情话。有一次，我禁不住问起阿健。兰妹捂住我的嘴，要我答应她，别再提阿健，永远别提！她的模样好可怜，伏在我的怀里无声地流泪，我的前襟润湿一片。

        我无需再说，也无需再问，阿健一定欺负了兰妹，那个可恶的恶棍、流氓。我感到自己的血液第一次迅猛地膨胀起来，仿佛要迸射出来，击碎这深深的黑夜。妈的，有种回来，我撕碎他狗日的！

        我紧紧抱住兰妹，凝望漆黑的夜空，感到夜晚并不迷人。或许是一瞬间的意识，反正我再次感到自己还能干些什么……

        全国的预考，与我是无关的了。我不会忘记以往的噩梦，而随之的技校招生使我不得不感到一股隐隐的压力向我袭来，且越来越烈。我又想起父亲的那双永远忧郁的眼睛好深好深;我又想起妈妈，徨惑的眼睛，疲倦的神情;我不得不想起兰妹。这一切，不是偶然想到的。就连文艾也来信了。他说，暑假和同学去旅游，不回来了。自然重点，无非是万分关切我的前途，要我把握住每次难得的机会，哪怕我坐牢也要力争走出去之类的老生常谈。不过，信中附带说胖子他哥因恋上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充当了一个第三者，很有可能被责令退学的事，叫我开心了一阵子。妈的，胖子，看你还有什么神气的！

        然而，看到兰妹，我就忘记一切。从她那里我得到多少女性的柔情和籍慰是无关要紧的，使我感动的是，兰妹使我感到生活还有一点亮色。否则我也不会有那一瞬的意识，这就是我愈加与兰妹难舍难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