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我死亡

作者: 佑怡怡 | 来源:发表于2023-07-24 22:55 被阅读0次

      今天,距离我19岁生日还有三个月,也就是说,再有三个月,我就要死了。我不用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在19岁生日那天就死去,但是,我清楚地知道,19岁那天,我就要死了。这是肉体的死亡,物理意义上的死亡,全世界每秒都有无数人死去,当然,有无数新生儿带了幸福与希望,所以人们说,肉体死亡,精神永存,但是,我没有精神可以传下去,你能去要求一个不满19岁的人有什么精神呢?将我的感悟写在纸张上只会被人笑掉大牙,更别说流传下去了。我没有自怨自艾,也没要抱怨委屈,我只是有点觉得有趣,人们总说,面对生死攸关的境界时,总能迅速成长,可是,说这些话的人到底死没死过?如果他们还有三个月就要死去,他们真的能感悟到什么人生道理吗?我没和你们开玩笑,你想一想,你还有三个月就要死去了,你会怎么做?你要说,我要旅游世界,我要和亲人呆在一起,我要完成梦想。随你,日子是你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在完成遗愿之前,我们仍要好好地想一想,我们到底要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来度过人生最后的三个月吗?

      三个月,一个非常非常短暂的时间,或许你认为它很短,可是往后看,我18岁零九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消散了,这样快,这样短暂,熄灭的火柴还知道冒个烟,可我的往昔时间连烟都没有,我就好像没有过去,直接来到了这个时间节点,好像时间不是连续的,而是一帧一帧的,而我的电影突然调频,卡壳到了还有三个月就要死亡的这一天。总之,但是,虽然,其实,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余生的三个月。我不会为之前的人生负责了,任它在背后怎么催促我,叫骂我,我不屑向它投去一瞥,我宁愿在未来用发呆消磨时间,也不会反思过往了。所以……好了,你不要再对着我哭了,我不想听你面对死亡的悲伤话语了,还是让我们独自规划剩余的时间吧。

      首先,我要把自己将会在三个月后死亡的消息告诉人们,为了死亡的仪式,我要将人们排序,第一个告诉的就是我最爱的人。但是我不能明确的把这个排序列出来,尽管她们知道我给每一个人排序,并且原谅了我的无礼,但是我也不能得寸进尺得真正列出来,其实,有时候我的心也是乱序的,本来就是这样嘛,我们会爱上一个冷漠的朋友,或是重新爱上一个曾经不爱的朋友,流动的序列,这样多好啊,能看清当下的心。虽然序列会因为一个冰淇淋或是一个回复及时的消息而改变,但是只有一个人永远不变,一个位置永远静止着,这个人就是我的奶奶,这个位置就是第一。

      我知道,她肯定会哭,她不是我的母亲,但哭得比母亲都要肝肠寸断,我敢断言,当她死去时,我对她的悲伤,远远不及她对我的万分之一。她任劳任怨地养育了七个孩子,经历了六十二年的光阴,但是时光让她更加善良,更加会疼爱我们这些孩子,每一个孩子的受伤都让她忧心忡忡,她的悲伤之所以能像太平洋一样宽广,正是因为她的爱像宇宙一样浩大。没有爱就没有悲伤,许多爱我的人会为我流眼泪,在最后的时光我要先将人世的事情安顿好,当最后一个哭泣的人也开始回归没有我的世界后,我觉得,我心满意足了。

      之后呢?我知道,我死后没多久,大部分的人就会忘记我,很爱我的人也会慢慢习惯我丢失的世界。我无所谓遗忘,可是作为自己的我,我理所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在死亡悄悄逼近的寂静时刻,天不是天,地不是地,颠倒倾斜的世界呼吸里,我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浩大的绝望与气愤。那些说死亡不可怕的人到底亲身死过吗?再细节的想象终究不是现实,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18岁,我不理解死亡的感受,19岁,临死前一刻的我也不会理解死亡的感受。

      躺起床上,或是躺在宇宙的存活时段里,睁着眼或闭着眼都没有分别,一个做好后事准备的人,到底应该想什么?你说,当避无可避的巨大滚轮坚定向前移动,那个注定要被压死的人应该怎样想?我躺在床上,是一个还有三个月就要死去的人,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你们这些活得好好的人就不要提建议了。请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

      其实,我挺庆幸的,我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准确知道自己的死亡的人,比那些意外去世,连和世界好好告别都没有的人好多了。不仅如此,我还能躺着,坐着,笑着,哭着,静静等待死亡来临,在这样温柔的死亡威胁下,沉思显示出了它独有的魅力,一种只有在危机情况下才能有的吸引力。

      我思考了很久,几乎花掉了我的余生,在最后关头就要到来的时刻,我还在想。你问我我想到了什么,你说呢,三个月,或者三年,再或者三十年,我什么也想不到。这不是是否问题,这是时间问题。如果离我死亡还有七十年,或者五十年,或者三十年,给我一个正常的死亡年龄,我或许可以思考出什么人生大道理,但是我的三个月,我只有浪费和空白了。请你不要嘲笑我的无知,在我死亡的一年前,我刚刚成年,我的人生不过四分之一,而世上许多智慧的人都超越了19岁。或许你会告诉我天才少年来反驳我,但是请你不要这样无礼,这是一种无知与傲慢,毕竟不是你面对死亡。

      其实,我还是不想死,你说,我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去死吗?我仅仅18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在不甘与愤怒里,我猛然想起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如此重大,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才能忘记它,才在最后回想起它来。18岁,或者19岁,我刚刚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猛然发现了一个叫做梦想的事情,在这样的踌躇满志的幻想甜蜜里,世界冷酷无情的告诉了我死亡日期,它是这样温柔与贴心,我的恨意与怒气更甚。在这场猫鼠游戏里,对于如老鼠一样的我面对这个荒谬世界时,我不得已放下追逐的梦想,去处理这场荒唐事。感知到三月后死亡时,我的世界不得不颠倒,我不甘,我的不甘随着死亡到来,越来越甚。

      如果,我是说,拥有实现梦想的机会难道不是一个人的基本人权吗?你说,你舍得放弃你的梦想吗?如果,我能活下来,我能和你们一样寿命长到让人幸福,我的梦想能实现吗?会吧……就算不会又能怎样呢?被看不见的社会潜规则夭折的梦想,也比硬生生被死亡折断好。死亡是世界上最强劲的力量,尤其对我这样的普通人,你看,我的双手没有给世界创造些什么,而我的心却已经将灵魂带到了梦想实现的顶峰上,这种错位本来可以弥补,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用时间中的努力实现了梦想,可我的死亡却如此冰冷的不公对待我。如果我不曾拥有梦想,或者我不曾知道死亡日期,我还会如此刻般痛苦吗?

      你劝我,放弃幻想,回归现实,在最后的时刻,认真的和世界告别。我好委屈,我已经和世界好好告别了,在我不甘的沉寂里,许多人已经接受了没有我的事实,我毕竟不是黑暗,许多人也不是盲人,磨合时间极短,况且,我一个死人,她们惦记我干什么,我们常常说,人要往前看,这可不就是人要往前看?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要成为哪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每个人心中的独一无二都应该是她自己,这个道理,我年迈的奶奶一窍不通,我年轻的妈妈一知半解,所以我最担心她们。但是,不用害怕啊,往前看,只要还活着,人就能走出去,人就有办法,只有我,死亡来临,毫无办法,苦苦哀求,最后也只是眼睁睁感知自己怎么死去的。

      你说,人死的时候疼吗?我最怕疼了,我连耳洞都不敢打。你说,死亡到底是什么过程,人死,到底是一个过程还是一个瞬间?临死的时候,我是不是就已经听不到妈妈奶奶的哭声了?妈妈的手最热,要包住我最凉的右手,奶奶的手最粗糙,要包住我最不怕痒的左手,如果我的眼泪能代替她们流眼泪,麻烦将我的尸体烘成干尸,只要能让她们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随便处置我的尸体。但是,只有我的尸体完好下葬,立起一个小小墓碑,刻上我的名字,她们才会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其实,对于尸体的处置我也有过幻想,虽然我一定会选择土葬,用常规的方式让亲人们接受我死亡的事实——只要她们开心就好。三个月里,我除了不甘,也有着短暂的快乐,这个快乐就来自于幻想,我幻想了很多,我甚至幻想自己幻想了一切。在黄金的灿烂幻想乡,我隐约听见人们的欢笑,我走进,我看见,每个人都在抛洒我的骨灰,我感到极大的快乐,因为那骨灰不是别人的,是我的骨灰!抛洒我的骨灰,世人快乐无比。从那以后,我就时常设想一个绚烂的美梦,在这场梦里,我看见蓝色的地球暗淡下去,那是我的骨灰,灰蒙了整个世界。

      我已经19岁了,在这一天,我随时会死去,但我到底要在这一天的哪个时间段死去,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死在我出生的时间点,但准确的时间点连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更别说当时的我了。好了,不用再想这些了,一天的时间能干什么事呢?从0点到24点,短短的24小时,哪个人能解救将自己迷茫的生命变成勇敢的灵魂?靠宗教吗?抱歉,我不相信它。张开手,我清楚地看见了手掌的纹路如叶脉。

      在19岁,距离我成年的18岁,只有一年的时间。18岁,不是一个平常的年纪,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成年那天回忆起自己的使命和人生的挚爱,从那天起,我就尽力将全部身心投入到了热爱上,踏上了了一个名为梦想的路途上。这是梦想,你我都有的东西,在18岁那天晚上,我们会进入一场真实的梦境中,这场梦境会告诉我们生命的支柱,梦醒后,你就会开始思考死亡,然后你就再也不想死去,除非梦想实现。如果你告诉我,你还没有做过这场梦,那么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你真正的18岁还没有到来。有人10岁时就已经18岁了,有人50岁时才18岁,不管是哪个年龄,18岁永远是生命里最完美的18岁。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我的18岁如约而至,我是个及其不幸的人,18岁夭折在了19岁,我是个愚钝的人,一年的光阴,我追寻不到一个梦想。我甚至有时在想,如果它不告诉我19岁我将死亡的未来,没有陷入绝望的我一定可以离梦想再进一步了吧,哪怕是一厘米的进步也比深陷在19岁原地踏步的我如今更美好。

      这一个月,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将死神的影子投在影壁上,我看着它,唯余绝望。在沉默中,我什么都没学到,我不能传授给你什么智慧,更没有可以传世的语言,我向你诉说的,是一个绝望的人的黄昏余晖。这是一场牢骚,我很抱歉向你诉说了这样的绝望,我的确向你传授了我的悲伤,但更多的,我甚至都能感受到我的对你的羡艳。我看着你,一个如我17岁迷茫的孩子,我已经清楚地预见到你18岁的精彩,我甚至能看见你的你成功的欢笑,我眼含悲伤,心底和你同样的微笑。所以,你放手去干吧,我告诉你,你一定能实现你的梦想,不要为我的死亡而伤悲,饱含着不甘与愤怒的死亡多如牛毛。我只想告诫你,去实现你的梦想吧。对你,立刻,马上,不要有丝毫犹豫。我并不是要告诉你急功近利的原则,而是真诚的传授给你一个这样的真理:在梦想的路上,一切犹豫无意义的。

      19岁,我死亡了,你一定很开心吧,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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