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白领的早上

没有晨光熹微，小鸟啁啾。一如往常，鹿溪是被运货小推车的轮子轧过路面的声音叫醒的。显然，推车是有些装载过度了，凹凸不平的路发出一句接一句的抱怨。

她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来，打开香港天文台的app，看看今天的温度和降雨概率。这便是新一天的开始。

晨间三课：洗漱。早餐。换衣服。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她准备出门时，室友刚好开始化妆。两间公司不同的考勤制度让两人巧妙地错峰行动，时间安排如同拉锁，完美地啮合。

她和保安大叔互道一声“早晨”。一路经过停满私家车的小巷，已经亮起七彩小灯泡的五金店，刚拉开卷帘门的中药铺子，和拥挤明亮的面包房。干洗店里正播着TVB新闻，卤味店已飘出肉香，忙了一整个清晨，推车的声音依然响彻耳旁——运水果的大叔又推来一车火龙果，占去大半条路。有包裹着头巾的南亚裔女士，步履匆匆到有些不稳当，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孩子，走在鹿溪前面。

红灯截住了焦急的人群，总有投机主义者趁车子还远的时候跑过斑马线。马路对面，竖着几个印了头像的旗杆，某位议员和他的拥趸们正站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向路人问好、派传单。鹿溪把自己隐藏在过马路的人流中，将手塞进口袋，避开那议员的注视，大步走向地铁口。

地铁里，安静而拥挤。衣物相亲，眼神疏离。偶尔混进几个带着行李箱挤进来的游客，车厢里的人潮便漾起一点抱怨却无奈的声响。每个人都低头盯着一块屏幕。港铁又涨价了，涨价的同时又提出几项不痛不痒的优惠计划掩人耳目。鹿溪打开手机上的计算器琢磨着，一张港铁都会票四十程425元，相当于每天21.25元，与直接刷八达通相比可以省51块钱；早晨7:15到8:15出闸优惠是75折，车费便宜两块钱，四十程416元，比都会票还省九块钱。她默默叹口气。在这个消费机会无处不在，储蓄利率几乎为零的地方，省一点都觉得赚到了，却又换来杯水车薪般的无力感。

地铁仿佛连接了两个世界。离开市井平民的油麻地，出了站，是中环。

当鳞次栉比、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映入眼帘，鹿溪瞬间就有了成为Lucy的自觉。白领们脚踩高跟鞋，手挽名牌包，脖颈微微上扬，仿佛头上有一圈光环加持。中环的行人天桥上，除了身披光辉战袍的精致男女，还常有三类人的身影：乞讨的残疾人，派圣经的传教士，和千奇百怪的艺术家。鹿溪觉得，他们常年活跃于此，恰映衬了精英们的三种心态：自矜身份所带来的同情心、倍受压迫后需要救赎、趣味稀薄而渴望出逃。

她经过公司楼下的奢侈名店，忽然忆起还是青涩学生时，第一次来到皇后大道，拜见奖学金捐助人的场景。小城里来的孩子，本以为大学已经美得如梦如幻，在中环的街上，方知青山之上，仍有万重天。即使是给大厦开门的大叔，也是西装笔挺，带一双雪白的手套；走近电梯，早有人上前指引，帮她按键，简直让她诚惶诚恐。

时光的地铁送她一站、一站地向前，如今，她也成为了混迹中环的专业人士。说起话来，可以和各国人士谈判或逗趣，伶牙俐齿；冷起脸来，可以高傲如公主般走开，睥睨众生；谈起牌子，也可以从产地聊到设计，如数家珍。只是以上这些都不会真的发生。“叮”，电梯到了。她被带到了一幢楼的高层，亦终要落到现实的地上。

接一杯水，打开电脑，查看收件箱，打字声，电话声……一切，不过又是一个香港白领，平凡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