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6

“这有什么用？”

——曾经，我正在进行的陈述被这句提问无数次打断，当头棒喝，令我不知所措。

那是2015年7月去成都专程拜访张勇博士时，在交谈过程中他不断对我说的话发起的提醒——“这有何用处？”，“有什么意义？”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被这样的话问懵，我不知道哪里出错了，几次三番被打断后，我几乎失去了开口说话的勇气。接下来数小时，当然更多的是倾听他谈论我们感兴趣的主题。

自从认识张勇，我就知道他的表达“洁癖”（请允许我这样描述自己的感受），不但言说和文字简洁、干净，连标点符号的使用都很严谨。但我的确很纳闷“这有何用处？”的提问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要不断这样打断我。

回昆后，我反复检查自己所说、所思、所写的东西。并且在阅读《爱弥尔》的过程中发现了老师的“秘密”——

「当我们一有机会让我们的学生明白“有用的”这个词的意思之后，我们就多了一个管理他的诀窍；由于，只要他感到这个词对他那样年龄的人来说有意义，只要他可以明显地发现它对他当前的利益关系，他对这个词就会有深刻的印象。对这个词你的学生是不可能有什么印象的，由于你没有设法依照他们的理解让他们对它产生一个观念，由于一般的人经常在供给他们有用的东西，当然他们就不必自己去考虑，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有用了。

“这有何用处？”从此以后这句话就有了它的神圣的意思，它将确定他与我之间的我们生活中的所有行动：当他拿一些问题问我的时候，我就一定要拿这个问题来问他；假如他不是为了求知而是为了对他周围的人行使某种权威，所以没头没脑地不断拿一些问题来纠缠他们的话，就能够将这个问题当成是一个缰绳勒住他的嘴，让他不再问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个孩子，假如我们非常郑重地教育过他，除了有用的东西之外，另外所有的都不学习，那么，他问起问题来就会象苏格拉底一样，他自己没有找到一个理由，他是不会问你的，由于他晓得，你在解答他的问题之前，一定要他讲一讲他问那个问题的理由。

你看，我已经把如此有力的一个工具交给你去掌握你的学生了。由于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因此你高兴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用这把工具把他制服得不敢吭声。而你却正好相反，你能够大量地利用你的知识与经验，向他讲明所有你告诉他的事物的用处！由于，你要明白，你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也即在教他反过来向你提出这个问题；你应该预测到，你今后要他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一定要照你的样子问：“那有什么用处呢？”

这可能是一个老师最难应付的难题。就孩子所问的问题来说，假如你只想摆脱自己的困境，那你只需要给他讲述一个他无法明白的理由就是够了；当他发现你是依照你的观念而并非依照他的观念解释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你向他说的话，适用于你那样年龄的人而不适用于他那样年龄的人；以后他就再也不会听你的解释了，这样一来，全部都完了。哪一个老师愿意立刻将话停下来对着他的学生承认自己的错处呢？全部的老师对自己的错误都是一概否认的；但我却则要订下这么一条规则，就是：当我无法使他明白我讲的道理时，我即使没有什么错误，我也要讲我错了：因为我的行为在他看来一直是容易理解的，因此不至于使他对我产生什么怀疑；我承认错误，远比那些遮掩错误的人更能够保持我的威信。

首先，你要记住，他应该学习什么东西不关你的事，要由他自己希望学什么东西以及研究什么东西；而你则努力使他了解那些东西，巧妙地让他产生学习的欲望，向他提供满足他的欲望的办法。由此可见，你问他的问题不应该太多，而应该经过慎重的挑选；因为他向你提出的问题比你向他提出的问题多得多，当然你被他问住的时候总是比较少的，而更多的时候是你问他：“你问这个有何用呢？”另外，只要他能够善于领会和善于合理运用他所学的东西，那么他无论是学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假如你无法对他提出的问题给他一个合适的解释，你就一句话也别回答他。你干脆地对他说：“我还无法很好地回答你，是我弄错了，那就算了吧。”假如你教他的东西确实不适当，你把它完全抛弃，绝不会有坏处；假如是合适的，那你就稍稍留一点心，马上找一个机会使它对他产生明显的用处。

我一点也不喜欢长篇大论地口头解释，年轻的人根本不会用心听这些解释，而且也记不住。用事实上的事物！用事实上的事物！我要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强调，我们过多地将力量用在说话上，终日唠唠叨叨、废话连篇的施教，一定会培养出一些唠唠叨叨、废话连篇的人。」（卢梭《爱弥尔》，第三卷）

中国的语文教育，不但缺失逻辑思维训练，更重要的是从未把虚构和非虚构的陈述加以区分过，也不在乎考据考证。所以，你无从学会如何分辨——什么是事实，而什么是意见。自然，在交流过程中，事实陈述和意见陈述往往就混为一谈，从而降低了沟通的效率，培养理性思维更是无从谈起。

之后，读完了卢梭的《爱弥尔》、杜威的《民主主义和教育》、洛克的《人类理解论》等等。如今每每回顾那两天的经历，仍旧会为自己的无知而无地自容，并更加理解老师当时为何对我当头棒喝，这是为了让我如醍醐灌顶，即时发现并改变，并终身难忘。从此，我的确学会了——

随时审视自己，把头脑里的概念表述出来的那些词是否有明晰的定义，或者是公共术语；句子里是否具有客观的内容，并得到现有证据的充分支持。只有做到这样，才能让那些同你交流的人，有机会理解你所说的意思。反之，没有理性的言说，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话——废话。无论你说多少都没有用。

就这样，我有幸成了现实版的爱弥尔。张勇老师用训练的方式，教给了我他用以指导我的方法！

如今Science Lab的教学，犹如老师的智慧的延续。我的教育观念，哦不，这样说有贪天之功为己有之嫌，准确说其实是普遍化的现代教育共识，只不过我有幸比更多的人提早认识，并认同而已；我相信，这样的教育观，是人类智慧和文明的结晶，它早晚能够帮助人们逃脱他们的束缚，并找到一个他们不曾理解的世界，因为——太阳对于从未见过它的人来说，是不可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