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程瑟发怒
我和文宇离开凉亭准备回小学去，在经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和文宇对视了一眼，连忙循声而去。
小树林里有个公厕，一个身穿黄色衣裙的女人的魂正趴在倒塌了的公厕的瓦砾上。她一边哭喊着一边想扒开那些瓦砾，但她根本碰不到那些瓦砾。忽然，一个婴儿的魂从瓦砾中飘了出来，女人一愣，随即跌跌撞撞地朝那个婴儿扑去。
“不要！”我一边大喊，一边冲向那个婴儿的魂，堪堪在那个女人碰到婴儿之前把婴儿搂进了我怀里。女人疯似地朝我扑来，我正想用手挡开她，文宇已经冲了到我面前抬起手挡开了那个女人。文宇闷哼了一声，退后一步在我身边半跪了下来。而那个女人惨叫了一声后就飘了起来，我连忙朝她抛出了“缚魂索”把她拉住。
“文宇，你没事吧。”我侧过头问道。
虽然文宇没有回答我，但看他的魂没什么异常，我就放下心来了。毕竟他的“生命线”还没断，碰到魂的话受伤的也不会是他，虽然感觉会不太好，但过会儿就没事了。
但是刚才碰到文宇的那个女人不但飘了起来，她的魂也变得有点儿透明了。
“把孩子还给我！”女人在半空想扑下来，但她飘不下来，只好朝我们大喊大叫。
“我不是来抓你的孩子的！但是你现在不能碰你的孩子，否则你的孩子就会像你刚才那样。他还小，你现在碰到他的话，他会魂飞魄散的！”魂与魂接触的感觉就像触电一样，而且还会觉得自己的力量被吸掉。这种感觉，听着文宇刚才那声闷哼就知道有多难受了。作为妈妈的，怎么会舍得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感受。
果然，那个女人没有再扑下来，她朝我们大声喊道：“你们是谁。”
“我是灵魂回收员。我很遗憾地告诉您：您，还有这个孩子，你们的‘生命线’已经变成了白色，你们已经死了。我是负责把你们的魂引导到‘冥界’的人。”我说道。
女人听了，错愕过后就坐在半空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慢慢地把“缚魂索”拉了回来，女人飘落到了地上。
文宇终于喘过气来，在我身边说道：“难怪你不让我碰你，这太难受了！”
我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
我走到女人的身边，蹲下来，公式地说道：“请您节哀吧。我会先带你们到广场集中，随后我们会有工作人员带你们到冥界。放心吧，冥界会做好安置你们的准备。请您随我来吧。”
“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你们能不能放过他，不要带走他。我跟你走，你让他活下来吧。”女人哭着向我恳求道。
我看着怀中的婴儿，他真的还很小很小，他甚至还不懂得什么叫痛苦，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却在我怀里睡得正香。
“对不起。您的孩子，他的‘生命线’已经变成了白色，他已经死了……”我带着遗憾说道。
我发现，到了冥界越久，我越不懂怎样去安慰那些刚死的人。难道跟他们说“冥界欢迎你”？当然是不行的。或者跟他们说：人总有一死？当然也是不合时宜的。我们这些“过来人”当然明白，“死”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与所亲所爱的人分开，而冥界里不管多么美好，那里依然没有他们的亲人。
一切的安慰，都只会是不负责任的谎言。
“这位大姐，您也别太伤心了。虽然您现在不能抱着孩子，但是到了冥界您还是可以跟孩子在一起的。事已至此，大姐您就放宽心吧。孩子还等着您照顾呢。”文宇也蹲了下来，说道。
不是的！文宇，不是这样的……
我刚想出声，女人已经点了点头，擦着眼泪对文宇说：“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说着她已经站了起来。
文宇朝我笑着，像是在炫耀他的功劳。但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这样跟新魂说……
忽然，我怀中的孩子大声地哭了起来。原来他醒了，发现抱着他的不是妈妈。女人走了过来想要抱孩子，但是又不敢，孩子见她不抱自己，哭得更大声了，而且在我怀里扭来扭去，我几乎抱不住他。虽然即使他在我怀里摔了下来也不会受伤，我甚至可以像拴气球一样拴着他走，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我不能对他这么粗鲁。
“莹莹，你之所以可以抱着孩子是因为你戴着那副手套吧。如果你给一只手套这位大姐，那她不就可以用一只手抱着孩子咯。”文宇提议道。
理论上这是可以的，但是我们手上的这副手套是为了保障灵魂回收员在阳间的安全，我从来没见过有灵魂回收员在阳间脱下手套——除了那次程瑟为了帮我打落那个相框。但是，如果我没碰到物质或别的魂，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孩子的妈妈也满脸哀求地看着我，我看着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孩子，脱下了一只手套递给孩子的妈妈。
孩子的妈妈戴上手套，小心地单手接过我怀中的孩子。孩子回到妈妈的怀中，终于破涕为笑了。孩子的妈妈无比怜惜地抱着孩子，在她的心里，她现在一定是在下决心要在冥界好好抚育孩子吧。
但是，实情并不是这样的。
我和文宇在前面走，女人抱着孩子跟着我们，我们准备穿过公园到广场集中。
我一路锁着眉头，我在思索应该怎样把实情告诉那个妈妈，但是我又怕如果告诉了她实情，她就会带着孩子逃走。
如果是这样，就太危险了。
“莹莹，你怎么了？”文宇看我神情不对，担心地问道。
我瞟了眼身后的女人，对文宇轻声道：“那个妈妈到了冥界是不能跟孩子在一起的。”
“为什么？”文宇惊讶道。
我又瞟了眼那个妈妈，见她依然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跟在我们身后才小声地对文宇说：“魂是不会长大的，所以冥界是不接受小孩子的魂入境的。”
“怎么会这样！那……那些小孩子怎么办？”文宇惊道。
“12岁以下的孩子到了冥界后会被立刻安排转世，12到14岁的孩子会有三个月的时间考察能不能适应冥界的生活，通过考察的孩子就可以在冥界留境，如果考察不理想的话会被安排转世。那个孩子，到了冥界后就会立刻转世的。”
“那刚才……我岂不是骗了那个大姐？”
“是我没有阻止你说那些话，责任在我。”我叹了口气，说。
“莹莹……”
“原来你们是骗我的。”孩子妈妈冰冷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和文宇连忙转过身去，看见孩子的妈妈正满脸怒气地瞪着我们，她还用脚踩着文宇的“生命线”，手中也扯住了一段！
孩子妈妈冷哼了一声，说：“我们四个就只有这个人的绳子是有颜色的。你说‘生命线’变成白色就是死了，这就是‘生命线’吧。这个男人的‘生命线’是红色的，他还没死吧。”
我不敢答，我知道她是在威胁我。
“大姐，您先冷静下来……”文宇尝试去安抚她。
“就是你骗了我！我还会信你吗！”孩子妈妈边说着边扯着文宇的“生命线”。
“不要！”我喊道。
孩子妈妈看向我，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把你的手套给我。”
我心中一沉，道：“我给了你手套之后，你想怎样？你想带着孩子走吗？你以为带着孩子走了，你就可以和孩子在一起吗？不行的！”我指了指空中发出银色光芒的那个中心点，“三天之内，冥界可以保护着你们的魂，但是三天之后如果你们还不跟我们回冥界，你们是会魂飞魄散的……”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你这个杀人凶手！”孩子妈妈怒喝道，“看着我们死了，你很开心吧。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就是鬼！快！把你的手套交出来，否则我就把他的‘生命线’扯断！”孩子的妈妈已经疯狂了，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此时，她的心里面已经了充满杀意，她真的会扯断文宇的“生命线”！
“我给你！”我来不及想后果就连忙道。
“莹莹，你不能给她。”文宇阻止道。
“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吗！”我气急败坏地朝文宇喊道。
文宇顿时愣住了。
而我已经把剩下的一只手套脱了下来，朝孩子妈妈抛去。
孩子妈妈弯腰，一手捡起手套一手却依然抓着文宇的“生命线”。她看着掌中文宇鲜红的“生命线”自言自语:“为什么你还可以活着，我的孩子却不行……”
我心中一沉，惊道:“你不要乱来……”
孩子妈妈抬起那双依然血红的双眼，还流下了两行血泪：“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救他，却不肯救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说着孩子妈妈已经开始拉扯文宇的“生命线”。我心中一急，连忙朝孩子妈妈抛出“缚魂索”。“缚魂索”却在碰到孩子妈妈的那一瞬迅速变红，粉碎。
我连忙把手伸向腰后的伸缩棍……
一股强大的电流马上刺进了我的身体。
我才想起程瑟说过，伸缩棍就像物质，会伤害所有的魂，使用伸缩棍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手套。
但是，我已经没有手套了。
没有考虑的余地，我再次把手伸向伸缩棍。
一股强大的电流又一次刺进了我的身体，寸寸捏碎了我的骨头，然后紧紧地揪住我的心脏，揉扭；同时，身体里涌进一股股刺骨的寒风，像是要带走我身体里的热量；我全身在颤抖、我的心似乎在抽搐。
我强忍下一切的感觉，把伸缩棍朝孩子妈妈挥去。
孩子妈妈抬手挡住了伸缩棍，也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她终于放开了手中的“生命线”，抱着孩子逃进了公园的树林里，我也跪倒在地上。
我的魂已经变得透明，我觉得自己正慢慢飘起来，我马上镇定心神，想象自己坐在地上的感觉，我的魂才慢慢回到地面。
我的耳边传来文宇呼喊的声音。
文宇看着透明的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怎么那么傻！”。
我对他艰难地笑了笑，说：“保护没有死的魂，是我们这几天的工作之一。即使不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程瑟说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们不是鬼，我们也不想你们死。我们引领死去的人平安到达冥界，让他们在冥界开始新的生活，这是我们灵魂回收员的责任。阳间的人经常祈求死去的人‘一路走好’，而护送他们‘一路走好’的人是我们！我们不是‘杀人凶手！灵魂回收员要看着阳间的人——甚至是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你知道，这到底有多痛苦吗？你知道在地震发生之前，我们是怎样在空中默哀的吗？你知道我们是用什么心情看着地震发生的吗？我们知道会死人，但是我们阻止不了！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引导死去的魂，保护未死的魂。我们真的不是‘杀人凶手！’”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莹莹，莹莹，你别这样！我……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信你啊，还有那些孩子，他们不是也相信你们吗？莹莹，有了你们，我们才能安心地到冥界，不是吗？莹莹……”如果是以前，文宇一定已经把我紧紧地抱住了，但是现在他不敢，特别是看着我这个透明的样子，他害怕了。他只能笨拙地问我:“莹莹，你没事吧，你现在都透明了，你……”
“我受伤了。”我喘着气说。
“那怎么办？”文宇手足无措道。
“我要找程瑟……”说着，我想要按电话键，却发现我的手指都已经消失了！
“帮我打电话给程瑟……”我抬起手腕，故作镇定地对文宇说。
文宇“哦”了一声，却看着我的手环无从下手。
“随便点一下，它会知道你想干什么。”
文宇半信半疑地点了一下我的手环，手环投射出了一个通讯录的映像。
“好厉害！”文宇忍不住赞叹道。
“爱迪生、爱因斯坦都到冥界了……”
“那也是。”文宇说着就在通讯录上寻找程瑟的名字。他下意识地从下往上找，却发现程瑟是通讯录里的第一个联系人。
文宇看着通讯录沉默了一下，然后按下了通话图标。
文宇知道我的所有习惯，例如我会把最重要的联系人放在通讯录的首位。我生前的手机中，文宇就是我的通讯中的第一位联系人。虽然他姓“杨”，但我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个“A”，所以按照字母排列时，他的名字就排在了通讯录第一个。现在我的通讯录里，程瑟的名字前面也有一个“A”。
呼叫的声音在我们的沉默中一下一下地响着，过了好一会儿程瑟一脸不耐烦的立体映像出现在了手环上方。当他看见接电话的人是文宇时愣了一下，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半透明的我，随即他马上问道：“你们在哪里。”
“就在小学旁边的小公园里。”我喘着气说。
“等我。”说着，程瑟就把电话挂断了。
“程瑟是我的上司，他是要为我在阳间的安全负责的，所以我有危险的时候必须要知会他。”我错开文宇的视线，淡淡说道。
文宇依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就好。有人可以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混蛋！”文宇的话被程瑟的怒吼打断了，随即他被“缚魂索”绑住并甩了出去，程瑟站在我和文宇之间，喝道：“你对洛莹做了什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碰她的吗！她会魂飞魄散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程瑟，吓了一跳后马上向程瑟喊道：“不是的！程瑟，这不关文宇的事。”
程瑟听了我的解释似乎并没有消气，他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顿了一下，就朝我走了过来。
“你的手套呢？你的手套哪儿去了？你不知道灵魂回收员的装备是用来保护你的吗？你把手套扔哪儿去了！”程瑟看见我的手套没了，果然更生气了。
文宇看见程瑟这样骂我，连忙走过来跟程瑟解释整件事的始末。谁知，程瑟听完后更加怒不可遏，对文宇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了！你怎么能叫她把手套脱下来？你也是……”说着，程瑟又把苗头指向我，“你是猪脑袋吗？人家叫你脱你就脱？你做了这么久灵魂回收员，连怎样保护自己都不会吗？你居然还不戴手套就碰伸缩棒，你是在找死吗？万一你魂飞魄散，那怎么办！你说，那怎么办！”程瑟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最后还带着颤音。
我一直听着程瑟的斥责，心里却没有半点难受，我始终低着头，只是怕被他们看见我“不知悔改”的样子。
程瑟依然怒气冲冲地瞪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脱下自己手上的那个金属环，把它套在了我半透明的手上。
这个金属环是程瑟在夺魄手上救我时受了伤，然后回冥界戴上的灵魂修复器。既然他还戴在手上，就说明他当时的伤还没好。
“不行，你把修复器给了我，那你怎么办？”说着我就要把修复器脱下来。
程瑟按住我的手腕，说：“怎么看你都比我更像要魂飞魄散的样子。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只不过是忘了脱下来。你先戴着吧，我要赶紧带你回冥界再找一副手套才行。”
“但是文宇……”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再走走，我保证会在12小时之内回自己身体的。”文宇对我笑着说。
“放心吧，”程瑟瞟了文宇一眼，又瞪了我一眼，说：“回去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回来之后还来得及跟他多呆一段时间。”
“那……我在这里等你？”文宇惊喜道。
“到医院去吧，虽然说还有时间，但是你离开你的身体太远也不好。待会儿让洛莹去医院找你就行了。”程瑟对文宇说。
程瑟的提议很好，我和文宇约定好在医院再见，就跟着程瑟回了冥界。离开前，程瑟把找那对母子的任务交给了附近的灵魂回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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