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南溪餐馆。
魏南看着空荡荡的店面,心里五味杂陈,他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可他还是忍下去了,家里的境况已经像海上残破的小船,经不起半丝风浪了。
闹疫情的前一年,魏南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开一家网吧。当时不仅他父母,就连素来支持他的于溪都急了。
于溪说他是想吞天的蛤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顿时炸了毛,说于溪是老狗思想,得过且过。
为了此事,两人大打出手,明里暗里斗了好几个来回。最终魏南成功说服了于溪,代价是永久放弃家里未来的财权。
其实魏南心里明白,说是放弃,但只要还生活在一起,所有的收获都是夫妻共有财产,所谓掌握财权只是于溪借驴下坡的借口罢了。
有了家里的支持,魏南一门心思扑到筹备新网吧上。
他做了详细的前期调研,认真的了解了开网吧的流程、所需人员、成本,选址要求和算力配置等种种细项。
最后他核算了启动资金,好一点的地段预计年租金二十五万,购买电脑设备和装修款四十万,流动资金五万,合计七十万元。
按他的推算,只要上座率达到百分之三十,便可保证回收每年的成本,多出来钱都是赚的。
经过几个月的前期准备,魏南面前只剩下了最后一道关卡,钱。
家里上半年才买了房,加上装修,辛苦攒了多年的积蓄差不多都用光了。
按常识来讲,如果全凭借贷的资金进行跨界创业,这种行为是要承担极大风险的。
若是一帆风顺还好,若遇到经营困难,瞬间倾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魏南却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他四处奔走,凭着多年经营的饭店积累的信誉,在银行贷款五十万,又在数位好友处合计借款二十万。
七十万凑够的那一天,他豪情万丈,野心蓬勃,似乎美好的未来已经向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交租金、装修、购入设备、招聘网管…这一系列的流程虽然看似繁杂,但在他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他需要做的只是把心里的蓝图搬进现实。
终于,网吧开业了,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卡米琪。
开业当天,魏南买了两盆粗壮的金钱树摆在网吧门口,在网吧的屋顶挂满了斑斓的彩灯…他将网吧打扮得花枝招展,是那天大街上最靓的仔。
事实证明,魏南辛苦没有白费,网吧仅仅开业一个月,流水足足有十万多。
他拿着账单向于溪好一顿炫耀,于溪当时笑得像花一样,和当初的反对判若两人。
为了庆祝,夫妇二人狠狠地奢侈了一回,吃了千元的大餐,喝了昂贵的红酒,等孩子睡熟了之后,难得的激情火热了一把,满怀憧憬的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但天有不测风云,新年的钟声还没有敲响,疫情就像突来的邪风刮遍了华夏大地。
关停、关停、关停…
整个世界被摁下了暂停键,昔日里人潮汹涌的街头变得空旷,偶尔相熟的人打招呼也要隔着数米的距离。
未来在疫情面前变得晦暗不明。
网上甚至还有谣传,说2020年地球人口将锐减80%,以讹传讹,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压在心头的阴霾像遮天蔽日的乌云,越积越厚,带走新年的喜庆,浇灭美好的期希。
极度悲观主义者甚至会情不自禁的扪心自问:明天,世界还在吗?
对于魏南来说,世界还在不在,他不清楚,他更害怕的是万一劫后余生后将面临的困境。
饭店已经停业了,网吧也已经停业了,但每日滚动的利息并没有停,它像一把三棱匕首,每天都会在魏南的心口反复抽插。
他着急啊,但是除了无力的等待,他没有任何办法。
天灾面前,人人平等。
唯一让他觉得庆幸的是于溪没有丝毫的埋怨,相反默默的陪着他,安抚他。
除夕当晚,于溪拿出家里珍藏的红酒,做了一桌子好菜,对着魏南说,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那一刻,于溪眼里绽出了绚丽的烟花。
春风拂过,万物生发。
希望像破土的草尖,带着盎然的绿意,掀开头顶渐软的冻土,再次降临人间。
人们戴着口罩走出家门,小心翼翼的试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魏南的饭店开业了,网吧也开业了,但却没有顾客,哪怕仅仅是想苟延残喘,维持生计,但也只能是奢望。
疫情虽然已经有了好转,但它的影响必定是持续且深远的,特别对于饭店、网吧这类人群密集型行业,它像随时掉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动辄倾覆一切。
第一次接到银行的催息电话是在2020年4月,钱已经在周转中用光了。
银行工作人员在电话那头很客气,说依据国家的政策可以办理延期还本付息,问他是否办理。
魏南果断的答应了,于是他有了更多的时间,而时间往往意味着继续生存下去的空间。
餐馆的经营一天天变好,即使有零星疫情爆发,收支平衡之余,他也实现了一定的利润。
银行延期结束时,他按照约定如数偿还了贷款本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除了卡米琪。
事实证明,衣食住行才是人们困境的必需品,娱乐的需求在困境中是遭人厌弃的。
卡米琪每况愈下,魏南除了还银行的贷款,剩余的钱一股脑的扔了进去,但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
卡米琪终于连鸡肋都不是了,它变成了饥渴的水蛭,吸吮着主人的心血。
和于溪商量之后,魏南终于决定放弃网吧,专心经营饭店。
做出决定的那一天,魏南像往常一样去进货,他开的很慢,外面的路况像抽离了现实的白色纸张,无法在他脑中显影成像。
等他踩下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了,刹车片和钢圈的摩擦声穿透了耳膜,刺的他阵阵心悸。
他连忙下车,检查了追尾现场,还好由于车速慢,两辆车剐蹭的不算厉害,本来说说赔偿事宜,报保险修车,事情就解决了。
可前车的车主犯了路怒症,不依不饶的咒骂着,还顺道问候他十八辈祖宗。
本就郁闷无比的魏南爆发了,他像疯子一样冲了上去,拳头没头没脸的砸了下去,对方狼狈的躲闪着,不一会便倒在血泊里。
看着鲜血模糊的指节和躺在血泊里呻吟的人,魏南终于回过神来,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缓缓蹲在地上,茫然失措的抱着头,指甲抠进了头皮…
犯法是要付出代价的。
魏南进监狱了,被锁在了高墙之内,对方不肯出谅解书,除非于溪拿出十万的和解金。
可于溪连一万都拿不出来,她努力跟对方谈判,堵在对方家门哭求,这才最终达成了五万元和解的协议。
可绕是少了半数,还是过了三个月,于溪才勉强把钱凑够,和解终于达成。此时已经2021年4月。
魏南生平第一次在监狱过年,他周围没有女儿围在身边叽叽喳喳的笑,也没有于溪忙前忙后的身影,他独自一人对着发黑的墙壁,暗自流泪,悔不当初。
他清楚的知道于溪在外面会经历什么,独自照顾孩子、经营餐馆、面对银行的催息、应付朋友的讨钱…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感觉无能的像个废物。
离开监狱的当天,魏南跑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银行的工作人员,借他钱的朋友们。
他说,我要卖了房子,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大家同意了,毕竟起诉也需要走流程,同样需要时间。
可是魏南还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疫情下的房市已经明显在走下坡路了,买主们不知何时起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买涨不买跌。
120平的房子,疫情之前均价在1万元,在加上40万的精装修,他将价格定在110万,还包括过户费,他认为买的人会趋之若鹜。
可现实又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询问的人倒是很多,但多数都是中介,寥寥的真正买主都觉得他定的价太高了,还想在压低一点,可他不愿意,就是110万出手,还了所有债务本息后,他也就还剩10多万。
僵持中,时间又过去了小半年,银行和朋友们的电话一天打进无数次,询问他卖房的进展,他哼哈的敷衍着,一顿铿锵的保证,直到后来,他把电话关机了,电话铃的响声已经像午夜的凶铃,让他寝食难安。
他下定决心要降价了,金额直接降到100万,也终于有人交了定金。
魏南像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他给债主们打电话,一一告知,兴奋的像买了新房的人。
买主是个销售经理,平时东奔西走,时间非常不好约,经过了数次沟通,2021年12月24日平安夜那天,终于约上了。
魏南兴高采烈的开着车去办理相关手续,半路上,他妈给他打电话,说他爸心脏病犯了,隔着电话,他都能感觉到老人家的焦急。
他赶紧和买主联系,告诉买主自己家里出事了。买主十分的不满,他告诉魏南,今天约不上,他也确定不了时间了,而且他今年也不打算搬,他不着急。
烦躁的魏南直接怼了回去,你没爸妈啊!
对方一愣,直接挂断了电话。
老爷子的病情在魏南的精心照顾下,得到了恢复,终于可以下床了。这个时候,魏南才又和买主联系,一遍一遍的联系,可是对方总是嘟嘟嘟的忙音。
2021年12月30日,法院的传票邮寄到了魏南家,银行和他朋友一起将他起诉了,除了银行的抵押权,后面又被他朋友盖上了保全的盖子。
他家被封的死死的。
可生活还得继续啊,他一边经营餐馆,一边想办法联系买主,至于网吧,早就黄了,就连网吧的设备也被抵顶了他入狱那几个月的租金。
就在刚刚,他还在联系买主,依旧是忙音,他落魄的看着空空的店面,心绪纷乱冗杂。
“老板,老板,来份鱼香肉丝盖饭。”
一个小伙子的声音终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愣了一下,热情的回复道:“好来,您稍等片刻。”
熟练的起火,调好酱汁,炒熟配菜,浇到米饭上,一盘冒着腾腾热气的盖饭被他端了上来。
小伙子吃了两口,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老板,味道不赖,以后我常来。”
魏南应和着,下意识的拨打买主的电话。
通了!
他心头一震,对面的声音很冷漠,“明天我有时间,你要再不来,定金我也不要了,房子我也不买了!”
魏南赶紧满口答应下来,虽然对方语气不好,但在他听来,却如同天籁般美妙。
2022年1月10号,所有的手续终于办完了,钱也在当天还完了。
当魏南把最后一笔钱交到朋友手里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死而复生的人。
于溪陪在他的身边,轻声说:“回家吧,还剩2万,购置点年货,好好过一个年,明年又会是新的了。”
魏南看着于溪,这三年来,他第一次开怀的笑了,“老婆,谢谢你,明年买卖好了,我带你和孩子去看大海。”
…
生活会一直继续,一年又一年,跌倒了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了辞旧迎新的勇气。
过年啦!
让一切随风而陨!
让一切重新开始!
面朝大海,春暖花一定会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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