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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 慌(10)

恐 慌(10)

作者: 张正义_be5a | 来源:发表于2022-11-12 17:45 被阅读0次

     八月二十二日 午记 

      我的使命全在写日记,外面也懒得去了。蓝帘子挡住阳光,房间里荫暗映静。有时我很平静地坐着看书,有时打开电视看看。根本不想出去,去见无数熟悉与不熟悉的面孔,我讨厌他们。我只喜欢少数几个爽朗的老街女人,而厌恶每一个走在这条街上的男人。子鹄当然除开不算,我觉得他够可爱。他却也不大可能来这条街。 

      我写日记。称不上日记,杂记也行,确切地说应该是心记。心事总在不停地翻滚,所以能记录的很多。我扔了笔,趴在电扇前吹风。闭上眼睛,好的坏的往事都争着纷攘过来。它们象几队人马,为一个共需的利益纠斗起来,撕、咬、抓、喊,各不退让妥协。呀!我的思想到了这样难以理清的地步吗?我吃惊地清醒了,僵头僵脑地呆住。 

      我余下的使命仅在写日记,写到圆满的一天为止。我也许要留下它们,让妈妈明白我一意孤行的丝丝缘故,多少给我一点原谅。别的人便罢了,妈妈不能糊涂地恸哭。是的,她会哭,象母狼一样凄惨地嚎哮。众人自会因为她的无限悲伤而唏嘘落泪,但没谁能真正为我怎样地痛惜去。我不稀罕,我只希罕妈妈的泪的印证。 

      那是空想,显得空虚无力。日记很可能写不下去,我就只有抛开它们,让它们静静躺在我的抽屉里。或许我会感到厌憎它们,会感到暴露后的恐惧,那么,它们依旧会被烧掉,就象以往所有的日记本。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真是无足轻重了。 

      子鹄——他的漂亮的影像现在浮现了,真使我欣慰得很。我奇怪这种良好的情绪由何而来。一旦触及到他,我就变了个人似的,格外沉静、高兴。交结他并不难,可我不能克服许多自卑与不忍的障碍。我不愿为自己一次偶然的感觉去打破他生活的布局,甚或给他带去灾难性的打击。我喜欢他,必须有所隐瞒,虽然我憎恨这种限制。关健在于我以外的一些人,他们的眼光是多么令人揣摩不透啊!我必须顾忌到这些。就得失而言,我的一生岂不是全耗费在" 不忍" 二字上? 

      我喜欢子鹄,这种不稳定的感情令我忧心弥重。细细想去,又想不出什么可安慰的东西。我想,我的女人还没出现呢!这个受期望过高的女人也许存在于另一个世界,我毫无指望。是我过于挑剔了吗?每个男人都是这么期望的,只不过他们惶急了一些罢了,却自诩现实。那种可怕的现实我宁愿离得远远的。我的理想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她要有容林的清新脱俗,要有酒窝的微笑与健康,性格自然是要贤淑、洁净与温存兼有。这就够了,足够让我生出百样的爱意。想容林时有点这样的爱意,想酒窝时更有这样的爱意,怎么现在是想子鹄更甚于她们两个呢?我即不敢如此,也控制不了思想的奔放。我怀疑了,友谊也排除不了私心的欲望。欲望是人际关系中至关重要的纽带,网络着每个成功与不成功的人。

      我羞耻难当,象初次躲着手淫一样。我想到了君山的话,他说,如果手淫是有害健康的,要禁绝也不难,关健在于你愿不愿意制止自己的意志;但手淫显然是无害的,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可提倡的。

      愿不愿意?我知道君山是对的,没有控制不了的思想,你愿不愿意(到底?)加以控制呢? 

      我可用不着了。无论我怎么想,都不妨碍任何人。

     八月二十三日 

      对周围的一切我越来越难以忍受了。热风正象个煽情者,唯恐人不够燥气。但昨夜得了个小小的好梦,聊以解闷。只可惜的是在梦中得了一首词,醒过几乎忘得干净。添添凑凑地也成了,自然不会比得上忘掉的句子。夜中醒转时,谁叫我懒得拿笔呢?我迷迷糊糊地却去串联梦景了,结果二者皆有所失。幸而得失总是相傍的。 

    今凉风紧愈,对美酒亦少趣。寡意不可挡,将往事记取。

    往事何有趣,丝丝烦恼增巨。当年纵酒时,远寂寞也不?

                           ——《醉垂鞭》

      我永远不会爱酒,却喜爱" 醉" 这个与酒相关密切的字。找点喜爱的东西想想,也就能无视什么热风骄阳了,又很缺那份超然。

     八月二十四日 午前记 

      越睡越困得,一拿笔就沉脑袋。不合上午就梦了几分钟,乍醒,竟记得梦着了子鹄。只是梦见了他,说什么就记不得了。我将蜘蛛人的画送给他,他看也未看就扔在了垃圾车上。我当然挺难过,看着他骑着一辆摩托车远离。稍即,我飞升了,盘坐在一只神鸟的羽翼上,心弛神往地遥望天空,六根清静,无私无欲。最好能达到无私无欲的境地,便无所谓苦恼与焦灼了。我还是简简单单地这么自由自在、没拘束地过活下去——呵!莫非我的无尽的忧虑在于——飞逝的无情的岁月,没留给我半点自得的借口?我害怕时光在老么?

     八月二十五日 午记 

      ------记什么?徒然令人伤心而已。

     八月二十六日 夜记 

      终于见到了他,在铁路附近的一间店铺前。他生得白,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高雅的气质。他身上衣裳的面料质地很好,远远地,我就看见他了,当时只觉得心里一动。我可以避而不见,但没闪开。他显然也见着了我,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我的思想在短短的期遇的一刹那间会产生多少波动呢?我简直答不上来,反正是既兴奋又感慨。许多日子没走这条路了,今天没什么事就转过来,谁知道能遇见他。我有些惊慌失措,表面上可能看不出来。他的微笑使我非常愉快。我也笑了。 

      " 哪里去?" 他问,声音是那么柔和,没有半点令人讨厌的语调。 

      我想到些些他以前的言行,只觉有些恍惚。其时我们两个已经驻脚,面对面站着,身边是一丛花圃,里头开放着几十朵嫣红的月季花和蓬蓬黄色康乃馨。路人并不多,街面也算干净,两边店铺的人就将水不停地泼洒在临街口。路面湿漉漉的,宛如雨后之状。透过桐叶的阳光斑驳地触在地上,忽忽闪闪地晃动着,直跟记忆似的不易持静、牢靠。方方点点的光块也便投影在子鹄与我的身上,跌跌撞撞的,似无形的醉神之手的抚摸,使人心悦神怡。极为等同的身材,似乎就是为了能使我更清楚地打量他的面部,给记忆的画廊添一张描绘入微的肖像画。倘若记忆不存差误、手笔稍为灵活的话,我马上就能重新绘出一幅子鹄的画像。可惜我的手笨拙得很,存心去画什么是必不成的,只能看看他,带着一股莫名的惆怅情绪。有一种侥幸心理很可得些慰藉,就是难得无意间碰他一面,他也并没避开去装作没见,这就够了。我看着他,他比想象中的子鹄要俊美得多,一种久看不厌的俊美,既不嚣烈,也非媚软,就那么静生生的,象梦中蓝色的景象。我向后拢了拢头发,才记起头发剪短了。 

      " 你呢?" 我反问他。说出的话连我自己都感到空洞、乏味,一时间仿佛有许多东西令我笑不起来。我便半为恳请地说," 陪我走走吧。"

      他却迟疑了。我才发现不远处立定的" 情人" ,她的姣好身材烦燥地扭动着,重心不停地在两条腿上转移。 

      " 啊——" 我连忙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并没有看见她——"

      " 没事儿," 子鹄笑笑,掉头对情人说," 你先走,我明天回去。" 他回头又对我说," 沿铁路线外西行吧。"

      我们并肩走着,没有多少话语。但我惊讶地发现,我比其它任何时候都更能沉静,更觉纯洁,内心也更温暖。而对他,我没有一丝纯洁之外的念头,我感觉他更象是一件高妙的艺术品,不容亵渎。这使我不由得怀疑起初时的体察,想友谊为什么被人传颂、向往。假如这就是友谊,我自然也赞美。但我需不需要取得它呢?子鹄与春节时的他很两样,那时相处的人多,他显得活泼、幽默,三言两语逗人发笑,这时他却缄默了。我让他觉得很闷乏吗?看来他倒是挺高兴的样子。接着,我竟说出些只为打破沉闷而随意想起的小话题,这于我一向是厌弃的,跟他在一起,无聊也似变得有趣了。且缓和了彼此实则疏远的僵硬处境,各人都放开了些谨慎的态度而恢复来些本性的特征。这样不是很好吗?至于他,不是我自作聪明,我看得出他那份与我不尽相同的感觉。他也努力寻找着话题,一字一句慢慢地讲述。 

      " ——我和她不是邻居吗?她什么话都跟我讲。她说她那时面临着两种选择,硬要我帮她参考。这种事,外人怎么好去多话?你也想不到她会跟班长恋上吧?" 他望着我问,表情象个小孩子似的单纯。 

      " 正是," 我说。 

      " 我看呢——班长虽然配不上她,却未必瞧得起她啊!可惜,可惜呀!"

      "为什么?" 我觉得有必要求得他的答案,又问," 她比你大吧?看来都是。那么,她多半爱着你。"

      子鹄的脸倏地红了,不好意思地笑,连说" 哪里,哪里".我说难道不可能吗,青悔竹马,日久生情,典型的中式爱情程序,在她的周围,毫无疑问,没有比子鹄更强过的,她没理由不爱上子鹄。那么,子鹄果然丝毫也感觉不到她苦心孤旨的种种暗示?依我说,她比情人要胜得多了,象朵高雅的兰花儿;情人若可以花作比,顶多也只算作是攀在泥墙上的一朵喇叭花而已。唉,既然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不由人意地专横,又有什么可多说的呢?我们继续走着,继续聊些所能想记起的话题。路好象是没有尽头的,最好是无尽头地走下去,我就很高兴了。我喜欢这种感觉。和一个自己喜爱的人边走边聊,放开去别的任何事体的扰乱,说些淡淡然然的话儿,不要争辩,不要斗讧,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儿、更实在的幸福吗?

      我真是少有地快乐。他忽然问我: 

      " 以前你瞧不起我,是吗?"

      我不自觉地摇摇头。那时他简直是个混混儿,学习不好外,还常编造小闹剧,说点儿下流的故事。今非昔比,他全然改了旧时模样,恰如上帝所言,好树结好果子,见得他是不坏的人。不过,我没瞧得起过谁,连自己也是。 

      " 有好朋友吗?" 我看着前方问他,眼睛的余光见到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且听他应了一声;我又问," 你愿意为他去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吗?不存私心地去做。"

      " 除非是坏事," 子鹄微笑着说,似乎引起了一点点回忆,余下无语。 

      我也沉默起来。我愿意相信子鹄的话,真愿意。可如何得以体会呢?就是对这个子鹄,我尽管喜欢他,难道甘愿为他付出什么?" 喜欢" 无非是一种偶然的感觉,没理由索取,自然更没理由付出。喜欢就喜欢,说明不了什么,由着它自生自灭地存在好了。到了你不喜欢的一天,你获得的绝不会是后悔。今天我才发现,自生自灭是多么稀罕、珍贵的一种存在方式。生命的自生自灭,情感的自生自灭,都有着深深的触发点,等待着诚心地探究。为什么不快快减少些人为的干涉、扭曲和嫁接?是谁开始的限制自身行为的先例?更甚者,谁开始的浇铸精神的枷锁的?我预感到生命过程的大循环,总将不断地由诞生到毁灭,再复新生。这个古怪的地球世界,一个轮回跨越了多少世纪啊!以时间来比,人活得未免太没意思。便是如此没意思,也还不可自生自灭、自由自在呢!

      我们走向一段路堤,上面生长着一小片槐树林,住着一对灰斑鸠。站在高堤上,可以远眺整座小城区的概貌,也见得到老街的一点古旧的身影。白云从对面的天空底下泛涌上来,象翻滚的波涛一样壮美。太阳一寸一寸向上移动着,不知从哪个方向吹过来一阵阵微凉的风。风也有气味,清清的自然的气息。西向便是望不到边的田野,绿意盎然,间杂着几方半黄尚青的稻子。在远处网结错纵的田埂上,一定生发着数不清的野花,蓝的纯,白的净,红的鲜,黄的艳,哪一点、哪一线不是美的诗、美的画呢? 

      我有没有必要告诉他我喜欢他呢?我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如果再给自身造出一条难以舍弃的链环,而又必须履行既定的承诺,我岂不是会更加痛苦?在他——子鹄,我不能对他有所伤害,哪怕只有一点点那种可能。 

      我的心呀,恰象是远山的风一般地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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