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燕狗儿找到了天下第一刺客，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天下第一刺客找到了燕狗儿。
就在梁城，燕狗儿把风敬仪送到“来凤客栈”做大厨的两日后，消息传遍了整个梁城。
刺客光明正大地打擂台，真是稀奇事儿，尤其是在七夕比试，男男女女互赠信物的日子，却有人要在擂台上洒血，发起者还是销声匿迹许久的第一刺客。
正巧距离七夕只有十几日，燕狗儿便在来凤客栈安心养着，养着一颗必死的心。
这期间，燕狗儿发现风敬仪真是个十分忠诚的小二，这个小二无微不至，从一早起来的漱口洗脸，穿衣服，吃饭喝茶到晚上泡澡，给铺床，就差点到了给搓澡给暖床的地步。
而且，风敬仪只伺候他一个，从厨房到卧居，旁人理都不理。
也许这就是报恩吧，但燕狗儿一直觉得自己不配，他手上染的血太多了，背负的冤魂也太多，心中的魔障不可除去，他应该下到地狱，受尽苦难。
可是燕狗儿明白，这么多年这样过来了，只要活着，他就是个爱占便宜的混蛋。
所以燕狗儿动辄就调戏认认真真做事的风敬仪，不知是不是因为风敬仪换了干净衣服把头发簪好，比女子都清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七夕眨眼便到了。
大街上一清早就挂满了夜晚准备用的红灯笼，街道两旁的小贩也摆好了面具胭脂首饰摊，姑娘们都抹了红红的胭脂，路上行人一个比一个光鲜亮丽，燕狗儿却是一身黑衣，杀气袭人。
风敬仪给他做了“翡翠鲍鱼羹”“西湖醋鸭”“梁城茄子”“宫保鸡丁”……最后泡了一壶浓浓的竹叶青，燕狗儿吃完，拍拍风敬仪的肩膀：“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最好变成女的来报答我。恩人要走了，你没还完的恩，记得来世补上。”
燕狗儿到了梁城边上被人围满的比武擂台上时，看见所谓的天下第一，竟是一身白衣，还戴着带面纱的斗笠。
05
“你叫什么名字。”天下第一问道，声音有点儿耳熟。
“燕定舞。废话不多说，开始吧。”燕定舞是燕狗儿的真名，做刺客的，要皮糙肉厚能折腾，燕定舞这个名字太柔弱，阿猫阿狗得好养活，所以燕狗儿给自己的代号便是“狗儿”。
燕定舞最初习得刀法，但刺客比拼要的是够快够灵巧，所以燕定舞拿了长剑。
可就在燕定舞拔剑的那一刻，两眼竟是一黑，重重倒地。
等到燕定舞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喜气洋洋的红榻上躺着了。婚房婚衣红盖头，窗户上门上全是“喜”字。
燕定舞惊慌失色，连忙挣扎要起来，才发现手脚被捆着，已经麻木失去直觉了，用内力却感到一身软塌塌，被人点了穴。
不知道躺了多久，终于来人了。
是一群江湖子弟，拿着大红花，一身酒味地哄闹着把燕定舞抬了起来，举着他扔到大红轿子里，根本没有人听他喊问。
不过燕定舞听清楚了那群人在叫嚷什么，大意是：他成了什么什么夫人。
06
轿子抬着他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了下来，燕定舞觉得整个人都要废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那群人，将他抬下轿子，抬进大院，抬进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解开绳子，然后一声不吭地快速离开了。
有丫鬟与小厮来给他擦脸，送吃的，他只能用蛮力掐着小厮与丫鬟的脖子问事情原委，无奈的是，这些下人都只是下人，只知道自己从噬日教教宫里调出来，专门来这个叫“幽兰殿”的地方伺候他。
这里布置奢华，却什么利器也没有，燕定舞打算绝食自杀，反正在擂台上，已输。
可在丫鬟把饭菜摆好后，这沁人心脾熟悉万分的香味！绝对不可能错！
燕定舞揪着一小厮把他带到了厨房。
果不其然，一人背对着他，正有条不紊地往锅里挨个放菜。那清瘦的背影，麻利的身形，不就是那个万年小二？
燕定舞这一瞬间心里一酸，本来放光的双目突然黯淡了下来，他转身赶走了小厮，将厨房门关了起来。
“天下第一，你到底安得什么心？”燕定舞酸酸地问。
就像那日在路上燕定舞突然记起这个小二是自己七年前救得那个人，是因为阳光打到了风敬仪的右手腕上，一道反光射了一下燕定舞的眼睛，那么亮的右手饰物，在七年前那个满脸尘土右肩全是血的人身上看到过，在擂台上，晕倒的前一瞬间，准备拔剑的后一秒，他也看到了。
“我不是天下第一刺客。”小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没有转过来，他的声音也很涩，噼里啪啦的柴火在灶下燃着，像是在看好戏。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风敬仪？小二？还是教主？”燕定舞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他真的会相信面前这个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给他做饭伺候他的只是个小二？自己迎赴决战结果晕倒醒来被软禁在这个地方是巧合？
“我不是噬日教教主。”风敬仪转了过来，他的两眼通红，竟...竟哭了。
“我知道！刚刚是诈你的！”燕定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两步，用右手按住了风敬仪的肩膀，他的眼中满是坚定。
他不信？他还真信。
他信宿命，他胆大包天，他一边渴望死，一边渴望生，他想纯粹成为天下第一，他又想从最顶峰摔下粉身碎骨。他相信世间天道无情，他又暗自相信世上总有人，只为了他。
只在刚刚风敬仪哭着的眼中，他对死的渴望，消失殆尽。
风敬仪的腮帮子鼓了鼓，很生气，眉头紧紧地皱着，显然一副“我很生气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燕定舞后退了两步，行了个礼，缓缓道：“不归君，幸会。”
风敬仪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嘴角一弯，无奈一笑：“你知道了啊。”
07
当年的事情，流传到民间，总有差错。
比如，什么“噬日教教主有天人之姿”，那是第二任噬日教教主，而那人正是风敬仪。他十三便名震天下，少年英才，打败了胡作非为的第一任噬日教教主，本想解散噬日教，却发现江湖之人惨遭朝廷排挤，只好重振教风，发扬光大。但他上位两年，功成身退，归隐江湖，有诗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故江湖上有个传说便叫“不归君”，而噬日教易主，人心惶惶，江湖与朝廷再起风浪，所以这个消息不久被封死，知道这个传说的人很少。
再比如，天下第一刺客厉害至极，隐退江湖，实际上是被风敬仪所铲除，只因为有人雇这个刺客去杀燕定舞。雇主是被燕定舞漏掉的从盐商家出身早已嫁入皇宫的霓妃。
当年买卖消息有个规矩就是不挨官场，所以燕定舞无从得知。风敬仪杀了天下第一刺客，又进宫刺杀霓妃，没想到霓妃本不受宠，又与刺客勾通，便被砍了头。然而宫内暗影不知风敬仪来意，与其纠缠，风敬仪受了重伤，逃出城外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被山匪们与众民奴隶了起来，恰好遇到燕定舞。
还有还有，再比如说……
“嗨呀？真有这么回事？噬日教教主那个玉人竟然就是天下第一刺客？还有断袖之癖！？”
“可不是嘛！不知道那变态教主怎么折磨娶回去的天下第二呢！”
“不是吧？我记得当年七夕是散发的决战书啊？”
“假的！你没听说嘛？定在七夕决战，那就是！谁输了谁出彩礼嘛！这种暗语都理解不来？蠢货！”
“那天下第二知道不知道？”
“当然知道了！他想必早就知道了天下第一就是那个玉人，所以一直叫嚷着出来打架，谁知道人家俩之前什么关系呢？”
“就是，听说啊，《刺客律令》十不杀原则就是这两人在…床榻上商量出来的呢！”
“嘿！真想看一看这一对儿长什么样子，有没有老子帅！”
“哈哈哈哈哈，得了吧！”
……
一桌子人在名为“不归谷”的大客栈内一边吃肉喝酒一边调侃着趣闻，没有发现旁边擦桌子的小二嘴角有淡淡的笑容。
阳光洒进了店里，燕定舞的专属桌子一尘不染，店里不是特别热闹，但也有一两桌人，穿青色衣服的小二只打扫这一处，不一会儿又进厨房倒腾，飘出一股浓香的茶味，正在躺椅上眯眼的掌柜一睁眼，坐了起来，与这小二相视一笑。
08
“过瘾了吗？”风敬仪看着被五花大绑扔在大街上的现任噬日教教主，宠溺地问。
“这还差不多，谁让不小心惹到了小爷我呢，居然想绑架我的专属小二？”燕定舞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那日两人道明事情脉络，便离开去找教主算账，之后燕定舞与风敬仪商议出了《刺客律令》，公布天下。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燕定舞却在梁城城头柳树下，望着天空，似乎在问身旁的风敬仪，又似乎在问自己：“天下第一刺客死了，天下安生了，可我还是个罪人，死到临头了，却不想死了啊，这是为什么呢…”
突然燕定舞的眼前一黑，有人的唇覆了上来。
事毕。
“知道为什么了吗？”
“知…知道了！”
“还想死吗？”
“不想了，我…我突然想吃不放辣的牛肉。”
死？死什么死？
再大再深的屁恨，扯不过突如其来的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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