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外公去世,没有等到已经从异乡匆匆踏上归程的我们。赶到时灵堂已经搭起,外公的遗像慈爱得望着我们,烟雾缭绕里黑沉沉的棺木,大红的绣有五彩图案的棺衣,形成一种鲜明而又诡异的对比。我们扶棺大哭,不需要压抑,不需要做作,眼泪止也止不住。一手带大了我的外公,我最亲爱的外公,永远再见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亲人的葬礼,在我的家乡仍然沿用最古老的丧葬传统。阴阳先生说要停灵5天,这就是我们与外公最后的相处时间,灵堂要一直有人,灵前的香要一直燃着,两旁的长明灯不可以熄灭。所有的孝子孝女孝孙披麻戴孝,有人来致奠要回礼,如果来人行猪头大祭,我们这些孝子孝孙必须出迎百米跪迎。5天5夜,几乎不能休息,夜晚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有专人敲锣打鼓绕着棺木一边敲一边唱,直到天明,我们这叫打daishi。灵堂旁的小屋,摆了3桌,打麻将的,打纸牌的,你来我往。灵堂里摆着一圈椅子,老人们在这里拉拉家常忆忆古。葬礼期间主家所有的人都不必管做饭待客,都有街坊邻居来帮忙,并且做好了明确的分工,采买,配菜,主厨,迎客,一切都 井井有条。我特意问过母亲,是否要支付报酬,母亲说都是街坊邻居自发前来,谁能做什么就揽下什么活,谁家有白事大家都去帮忙,也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报酬是完全不用的。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前一秒我们可能在灵前痛哭流涕,下一秒我们可能就坐在桌边打牌逗趣。能说我们不哀恸吗?当然不,只是我们接受了外公的离去,并为这种悲伤找到了一处很好的位置安放,生活还要继续,何况大人们更不习惯过于外露的情感表达,让四邻看到子孙们热热闹闹的办完丧事,这就够了。
白事非常耗体力,外公下葬后,葬礼告一段落,后续的逢7祭祀并不是所有的亲人都能参加,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了。我以为2012年,外公的大事是唯一的大事。
到了年底,离年三十儿还有4、5天的样子,大家理好了心情,准备好了年货,准备迎接新年。那天的中午,我和母亲姐姐正在吃饭,突然老家打来电话,妈妈吓了一跳,直摸着胸口说: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然而,小表弟出事了。我仍然清晰得记得我乍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消化不来这个消息,出事了?出什么事?他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开国际玩笑!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小表弟因为烧碳取暖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小姨发现他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我听到电话那头小姨撕心裂肺的哭喊,整个人都懵了。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拒绝相信!几个月前外公的葬礼我们才见过,那时他已长成男子汉的模样,外公病重期间擦身入厕都是他帮忙搬动,葬礼上他也担当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忙前忙后,我们表兄妹甚至还调侃着他是否不久就要当新郎。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外公才走几个月他就······
那天下午,我和姐姐还有事出去办,我们看似如常的一切行动,其实各种不相信不愿相信在脑子里打斗。心越来越沉,胸口很憋闷,透不过来气,是不是身体比意识更早的接受了这一讯息?办完事,我们大家决定回去,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于是2012年的最后几天,我们再次踏上奔丧的旅程。
小表弟只需要停灵3天,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晚上的守夜。小姨已经摊在床上打着点滴,亲人们都哭得精神不振。寂静而寒冷的小山村,只听到我们的哭喊,然而还是要哭,怎么能不哭呢?他才21岁,那样高大阳光帅气,那样懂事乖巧,我们都这么爱他,我们对他有着无限的期许。然而所有的这一切的一切,被强行戛然而止,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希望、期许都没有了,这是死亡最可怕的地方。
大年三十儿的前一天,下着漫天的大雪,是我们送表弟上山的日子.因为表弟是早逝,长辈们是不用送殡的,但是山路崎岖泥泞,妈妈怕我们爬不上去,也跟着一块来了.在最后落葬的时候,好多长辈哭着拦着,迟迟不肯让棺木下葬,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留住。当然还是留不住的,从此他必须一个人在这冰冷得土里了,从此他必须从我们的生命里退出了。
有很多事,我们以为明天可以再做;很多人,我们以为可以再见面。我们以为日子既然这样一天一天过来的,当然也应该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永别了。一个日 落到日出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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