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彩色的叶子

作者: 太阳花朵朵 | 来源:发表于2022-07-25 07:20 被阅读0次

        女生宿舍的门” 咣当”被人撞开了,兰带着一股风,风尘仆仆的样子进来了。双手紧捧着五颜六色的树叶,生怕这些树叶会飞走,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放在桌子上。这些叶子或红或黄,或绿或橙,或紫或朱,草本的、木本的、爬藤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兰招呼我过来帮忙,清洗树叶。

    “你看,这些树叶多好看,我爱枫叶的红艳似火,如西班牙女郎般热情与浪漫;我爱银杏的金黄,似小扇,如蝴蝶。”

    “这些叶子会飞的,各自有各自的生命。”

    “你最爱的叶子是哪一片?“我问。

          她拿起一片枫叶,多彩的颜色,远观红艳,近观微橙,间杂些许老绿,如五彩斑斓的玛瑙。透过阳光,脉络清晰,有粗有细,主次分明。涂了蜡般明亮。

    “这片树叶是我,如我火热的爱情,多彩的生活,顽强的生命。“

        我楼上的姐妹,推了推眼镜,放下厚厚的书,斜了她一眼。

      “就几片树叶而已,至于这样吗?“

        “不一样哦,这可是我和老胡一起捡的,是我们爱的见证,我要把它们做成书签,永远留着。“

          兰是我大学的同学。开学的时候,我找不到宿舍,她热情的帮我拿行李,结果我们竟是同寝室,对面床。从此,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被室友说你们上卫生间都一起,搞同性恋也别太张扬了吧。兰不管这些,依旧和我同吃同住,白白多交了一个人的住宿费。

        兰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安徽黄山人。黄山产茶,毛峰著名,她妈妈给她带了些茶,让她卖掉当生活费,她却嘿嘿嘿的笑着,留下两包自己喝,其余的分享给了狐朋狗友,其中包括我。我喝茶的习惯,被她硬生生的养成了。生活费不够,兰干脆去早市批发了几箱方便面,吃到吐血。齐耳的短发,顺其自然的向后,带着些波浪。一双大眼透着灵气,鼻子是河北鼻子,高耸如云,有登险峰的感觉。唯一的遗憾是她平时爱说爱笑,贪吃的嘴,摘了牙套,嘴巴竟瘪了下去,少女秒变太婆,吓了我一跳,她却哈哈大笑,还把她因小时候摔倒,换成山寨版的两颗门牙拿给我看。我去~,赶紧溜之大吉。

        兰爱运动,但不爱收拾,经常是我帮她收拾她的狗窝。从巴沟到宋家庄,有一片柳树林,现在已经扩建成万柳公园了。那时我们经常去林中散步,细小的水流、鲜绿的杂草、湿滑的苔藓、破旧的被岁月腐蚀的木桩,能闻到的是一股森林的味道。

          大学第四年之前,兰一直和我鬼混,整晚打游戏,打到586死机瘫痪。她说和我在一起不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忽一日,她带来了北大天文物理系的博士男朋友给我认识, 老胡就这样代替了我的位置。

      “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没什么,有晚睡不着觉,坐在未名湖边发呆,他也在哪儿发呆,两个人默默无语,对坐着发呆了整晚,就这么成了我的男朋友。”

        “他学历高,个矮,我学历低,个高,般配。“

          后来的日子,兰和老胡出双入对,寝室没了兰的踪影。捡各色树叶是他们万分之一爱的细节。

        般配不般配不是兰说了算,博士跟随他的天文物理去了另外的城市,销声匿迹了。兰看上去没有太多的伤感,但我分明看到各色树叶的书签被丢进了垃圾桶里,还有一片红色枫叶书签映着血,含着泪,依然夹在她的书中。脸颊的泪痕未干,头发凌乱成了她那段时间的常态。

        数年后,我问她:“那些叶子还留着吗?”

        “叶子随风飞散了,它们不属于我。只留了一片枫叶。”

      “那片叶子是我自己。”

        老胡消失后,那片叶子去了美国。

          走之前,她和她的纯种美国男朋友互相依偎着来看我。兰一脸的幸福,谈笑风生。N年纪比兰大了三十岁,体态高大健硕,搂着一米六八的兰,像大人抱小孩,严重的比例失调。我并不看好他们,觉得兰有点儿戏,是受伤太深吗?以此来弥补,还是真的深爱?。

        “没什么,一老一少是夫妻,一美一丑是夫妻,一高一矮是夫妻,互补,般配。”

      “重要的是他对我好。”

        我无言以对。

        他们临走的时候,我不知送什么好,后来绞尽脑汁,去王府井买了一双细腻工整、金碧辉煌、繁花似锦的景泰蓝的筷子,送给他们,祝他们好事成双。两根木棍,只有中国人对其发挥的淋漓尽致,西方人用刀叉,提醒她不要忘了本。景泰蓝已繁富的纹样、清丽庄重的色彩著称,是中国的国粹。N瞪大了蓝色的眼睛,嗷了两声,他奇怪世上竟有这么漂亮的工艺品,他操着临阵磨枪学来的中文对我连声道谢,并希望以后有时间我能过去玩。 她把那张比例失调的照片留给我,轰的一声,飞走了。

          她把我弄丢了。

          以后的日子是结婚,生子,买菜,做饭,为了生存累成了狗。大家各自忙各自的,柴米油盐,鸡飞狗跳,好像彼此忘了彼此的存在。

        某日凌晨3点多,我正梦见和帅气的男生约会。一阵电话铃声把我吵醒。我用手把眼皮努力拔出一条细小的缝,迷迷糊糊看到是一串不熟悉的奇怪数字,可恶的骚扰电话!我按掉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按掉,再响,再按掉,又再响,我气愤至极,抓起电话。

      “神经病,有毛病,医生叫你吃大便!”

        我欲要关机,电话里传来了惊喜的叫声,直呼我的名字。

        竟然是兰。

        “我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我差点把你弄丢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我也是。”

      电话两端,笑声伴着眼泪飞。

        “我很好,我现在有一个女儿,不是N 的,我和N离婚了,他不能给我所要的,我想要个孩子。”

      “我现在的老公是S,比我大三岁,很帅的,当过兵,做软件工程的,收入还好,家境殷实,属中产家庭。”兰的笑声清脆响亮,震得电话嗡嗡作响。

          我替她高兴,她终于有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过上了自己想要去美国生活的生活。电话粥熬了三个多小时,天亮了,我们都抑制不住的兴奋。我和她说了我的一地鸡毛的生活。

        她说:“你看你多幸福啊,老公又好,儿女双全,我真替你高兴。”

      我说:“你实现了你去美国的梦想,我的梦想已经被狗吃了。”

      我说:“电话费很贵的 ”她说:“没事,能找到你就值。”

          后来,又有几次是凌晨打电话来,我说“老兄,有时差的,”她说“我知道,搁不住想你呀!”我靠,又不是谈恋!彼此加了QQ以后,有事没事经常聊。

        QQ可以视频聊天,我看到了春风拂面,面色红润的那片树叶,容貌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眼角眉梢没有皱纹,头发还是那么油黑发亮,一看就是老公营养丰富,滋润的好。微笑曲线一直挂在她脸上,喜欢用手拢微卷的头发,仰起一脸的自信与幸福。

          兰给我寄来了很多美国货,包括孩子的衣服、营养品。我觉得和国内的差不多,想寄给他些国内的东西回赠,以示谢意,无奈不知寄何物,只好作罢,在QQ拱手献花留言“万分感谢!”

      “你还和老胡联系吗?”

        “老胡,我们偶尔会联系一下,成朋友了。他在沪市的大学当教授,也有一个女儿。”时间是最好的伤药,兰已释怀。

        “看看,这是我女儿,在和我老公学小提琴,一会儿还要去练体操。” 兰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混血漂亮女儿。

        “我们今天要去旅行,房子租出去了。房租差不多够我们旅行的了。”随后就是她发给我的被晒得黝黑发亮的海边照片,戴着泳镜,穿粉红色的泳衣,特写镜头显示她的三角肌。兰的确比在上学时健硕了很多,丰满很多。

        兰喜欢给我晒她美好的生活,我送上点赞,送上祝福。我也给她晒我们的好日子,今天去吃大餐啦,明天去哪里玩啦,我新房子的装修啦。。。。。。

        兰看到我发的照片,感慨万千。

      “国内发展真快呀!处处像花园,好漂亮!高铁那么快,朝发夕至。房子不要税收。通信发达,微信支付又很方便。好想回去看看。”

        我说:“现在中国条件不比美国差,生活在中国很幸福。”

        她说:“我们做亲家吧,女儿长大了,嫁给你儿子,做你媳妇。做咱中国的媳妇。”

        有时她又抱怨。“该死的飓风,我们要搬离佛罗里达州。风浪太可怕,都有人受伤了,美国太多飓风了,北京春天风大,是这儿的九牛一毛。”

        有时也有心情不高兴的时候。

        “我们吵架了,借你肩膀用一下。”

        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我见证了她所拥有的生活。从他女儿换第一颗牙开始,从他英俊的老公剪草开始,从她做翻译网站开始,到她女儿亭亭玉立,到他油腻老公身材走形,到她整日唠唠叨叨。

      沉默了一段时间,兰没有给我发消息。

        火山终于爆发了。

        “我们分居了三个月了,他把孩子带走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兰的眼泪在飞。我放下所有的活,耐心的听她讲。

        “怎么会这样?”

        “是我们生活方式和教育观念不同引起的,我老公太胖了,血糖都已经很高了,还天天喝果汁、饮料,我不让他喝,他就偷着喝,他说他已经习惯了,脾气犟的很。我说要多运动,多喝白开水,他不听。对孩子,我习惯用中国式教育,不让他玩手机和iPad。我老公让孩子玩,说这是她的自由,我们越吵越凶,他动手了,我打不过他,拎起了菜刀,孩子报警了,警察把他抓走了,关了几天。出来后,他就带着孩子走了。手机也换了。”

        我看兰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本来大的眼睛,变成熊猫眼,向外凸吐着。肯定是夜夜失眠。头发凌乱,鬓角的白发突兀。两腮塌陷,目光呆滞,没有泪痕,一定是太伤心,泪腺干涸了。兰苍老了很多, 我差点没认出她来,天啊,哀大莫过于心死。我的心痛的揪了起来。

        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之大是有的,兰不会变通,不会适者生存,不会随遇而安,她永远是那片鲜红的树叶。

        我除了安慰,就是倾听,倾听,再倾听。

        沉默,沉默,沉默。

        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兰告诉我,她去了另外的州,一个人很好,自在逍遥,在一个福利院工作,照顾些老人。还在追一个牙医,并给我看了牙医的照片,我祝福她,希望她幸福。兰常在海边游泳锻炼,笑容又重现在她脸上。她正从再次离婚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

          新冠来势汹汹,全世界都笼罩在魔爪的阴影里。中国显出了大国风范,国内全员免费。做核酸检测,如果有感染者,免费治疗。包机免费接回华侨归国。人人都戴口罩,避免感染。我戴着口罩和她聊天,她笑我。我劝她也戴口罩,注意保护好自己,她只是笑。兰终究没有戴口罩。

        “最近美国死的人越来越多了,医院用救护车成车成车的拉。体弱多病的老人的新冠的居多。”

    “得了新冠,美国政府免费治疗吗?”

    “想的美哦,要自费治疗的。”

    我说:“你换个工作吧,福利院都是老人,最好远离易感人群。”

    “没事,我体质好,每天都锻炼。”说着,兰又向我展示她雌性的三角肌。

    过了一段时间,兰留言:

    “福利院有个老人过世了,好像是新冠。”

        我劝她赶紧离开福利院,她说:“新冠期间,是很可怕,政府有发救济款的,我也依然要工作。”

        对于她的不重视,我无计可施。看着她的留言,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这两天感冒了,发烧,一直咳嗽,没有力气。要是在国内有中药吃,感冒很快好,这里没有。”

        我感觉事情糟透了,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可能得了那病。”

      “胡说,你是感冒,赶紧去医院。”我的泪止不住的流成了小河。

      “兰,你还好吗?”

    无声。

    “兰,你最近在忙什么?有去锻炼吗?”

    无声。

    “兰,你回话,干什么不理我。”

    无声。

    “兰,快回话,你个狗娘养的!”

    还是无声。

    一个月,二个月,一年,两年,无声。

    兰真的把我弄丢了。

          兰上学的时候,希望去美国生活,其实在中国生活也一样。现在老百姓生活也很富裕。兰说她是那片五彩的叶子,在美国独自飘零,领略岁月的磨砺,寒霜的敲击,沉积着的是岁月的成熟,顽强地飞跃树梢,彰显它鲜红的高度。兰的向往自由的血液里流淌着孤独、坚强。那片叶子希望落叶归根,可终究落入到了异乡的土壤。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有土壤的地方,就是叶子生生不息的地方,是叶子重新开始的地方。秋风吹散了我深沉的思念与遐想,四季更替,在下个轮回,尘封,封尘,希望与那片彩色的叶子再次相遇。

          前不久,收到了兰的前老公寄来的一个快件,是那片彩色的叶子,我把她夹在书中,它会安静的陪我过完我和她的余生。(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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