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娘的宿命

1

背对着太阳，仔仔细细地抠出指甲里几天积累的垢物，后脑勺渐渐有了些热度，她不明白，黑色吸收所有的光。

是个好天气，几朵慵懒的云随风飘荡在无尽的碧空，偶有几只飞鸟短暂的停留，莉既想变成云，也想变成鸟，无奈哪样，都不能实现。

莉的秘密基地没人发现过，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动作娴熟的爬上草堆，它很大，莉九岁的身体可以很好的舒展开，它很高，村里个子很高的人也不能从地面上看到莉，莉像是躺在一片空旷无人的大草原上，似乎离天很近，可以感受到白云的柔软，九岁的莉不知道云是许多细小的水滴和小冰晶而已，所以根本不会有柔软的感觉，是如同她此刻触摸到的眼角的泪滴。

莉从去年的草堆上滑下来，草堆是莉和母亲一点一点搭起来的，去除稻粒后，茅草变得疲软无力，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割破皮肤，殷红色的液体从细长的缝隙中溢出，它们渴望见见这多彩的世界，莉静静地看着它们越来越多，最后凝固。她是不害怕伤口，也不害怕疼痛，她的心早已伤痕累累。

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有帝都魔都的繁华迷人眼，可有些地方是覆盖不到它的光芒，保持着它的前进步伐，那里的人坐拥着青山碧水，有着原始的生活方式，对大多数东西都不在乎，又颇有人情味，大城市缺少的就那么点味道。

有那么一个小山村，称为天河村，百余户人家，后山的天河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依靠，人们的吃用全都仗着有它。河水很清，早晨很热闹，是少女们的主场，提着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棒槌试图榨干衣服的水，清脆的响声和如莺声燕语的谈笑声拉开一天的幕布。

莉在天河村生活了九年，她也成为了撩拨早晨的一员，桶子里只有两套衣服，一件是母亲的，相同的颜色样式，差别在大小。她们很自然的聊天，或是揭露父母的糗事，或是缓慢的说出心仪的男子，还有一种就是窃听别人的故事，表现出惊讶，兴奋，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不过没人会逼迫她们说，她们是自由的，平凡的生活不需要强人所难，相似的一天很快就会过去，一生也一样。

莉告别了欢声笑语，提着桶子回家，她是极不情愿的，莉的母亲一定还在梦中，她把衣服给晒好，去地里挖了些野菜，准备早饭。炊烟缓慢盘旋的升上天，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莉常想它们是褪去有颜色外套，去和白云认亲吗？她九岁的脑子里装的满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间木屋是她们母女最大的财产，一间吃饭，一间睡觉，一间思考，这是莉的专用，在摆满杂物的空间尽情的想象，或是对话，喜怒哀乐最好的释放地。

“莉，怎么饭还没好？都说了早一点，这快夏天了，天亮的早。”

“好了，刚刚好。”莉从专用房跑出来，漫不经心的回答着。

饭桌上一如往常的安静，偶尔莉的母亲抱怨几句菜的味道，莉应声一下后，又一片的沉默。接下来就是一天中比较劳累的生活。莉和母亲一起背着锄头，走向一块块需要开垦的土地，播种，锄草，灭虫，灌溉，收割，这一连串的工作年复一年的重复着，是天河村的人生活主基调，荒芜到嫩绿，金黄，冬天里的潇洒依靠大片的金黄，去年的丰收，她们才有了一个大草堆，本以为今年会轻松一点，母亲却和往年一样用尽全力。

莉的母亲才二十五岁，她的容貌不被风吹日晒摧毁多少，倒增添了几分坚韧的气质。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她倒更加讨厌，家里总是会有陌生的男人出入，莉通常不允许同时出现，她在专用房里气愤，难过：我的父亲呢？我有没有像他的地方？

莉从没听过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母亲总是回避这个话题，甚至朝莉发火，连了解事实的权利都没有，这是莉讨厌母亲的另一个原因。在听惯了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和他们过分的照顾，一直处着平和迁就的友情，莉很想来一次大吵，不至于感觉到深深的怜悯，她想和他们一样，坐在父亲的肩上，无论什么年龄，撒娇就是所有父亲给女儿的特殊权利。现实是莉得面对着她厌恶的面孔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着，这天河村外面又是一番怎样的过活，她时常跑到村里采购进货的人家去玩，旁敲侧击的询问。不过她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些不好的：外面的人太狡猾了，有偷摸的，还有抢劫的，在小利上面斤斤计较，比起天河村的人可差远了。莉对外面的世界还是充满着向往，她在心里暗暗下决定：到了十六岁，我一定要去看看。天空很蓝，几朵云漂浮不定，飞鸟从不短暂的停留。

2

“莉娘，你一个人带着莉也不容易，而我对你也是真心的，我们一起过，一定好好对你和莉。”

“唉，你这都跑了几趟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做得过来，一个人也挺好的，再说莉也大了，能帮我做工了，你也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村里适合你的人多着呢。”

“唉，你虽这么说，我还是不死心的，我等你。”

“你还是回去吧，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莉娘立刻转过身去，她不愿被看到泪眼朦胧。

男子无奈的的摇摇头，离开了充当卧室的房间。

莉娘被这样的“骚扰”不止一次两次了，或是冲着她的美貌，或是冲着她的好人感，但莉娘都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绝，她不是对他们有什么嫌弃的地方，她只是容不下别人，准确的说这个人是莉爹，是她心头的疤，这道狭长深入的疤见证了这些年莉娘的情。

莉娘看着莉长得越来越像他，眼睛、眉毛、嘴巴都有他的影子，莉娘不愿看到她，她会让莉娘的疤裂开，伤口越来越深，疤痕越来越大，这么些年过去了，痊愈真是件遥不可及的事。

莉娘在九岁的时候就被送到莉爹的身边，和他同岁，初到这个陌生的家里，他们很快的融合，单纯的喜欢和对方玩耍。可在父母眼里，他们是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莉娘是知道这么一回事的，九岁那个试图抵抗父母意愿的夜晚格外的深刻，在莉娘看到莉爹时，她就放下了所有的武装，她坚定的相信他们会幸福。

莉娘跟随他父母学习干各种农活，熟练的手法和秋后的丰收都得益于当初的任劳任怨，她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她害怕离开他。莉爹没有这份心思。

他突然有个伙伴，是及其开心的事，英雄的梦想，保护的欲望随之出现。同龄的小朋友偶尔会嘲笑说：莉娘是你的小媳妇，你有小媳妇了。莉爹狠狠地教训他们，警告他们不要在莉的面前提起，他害怕失去这份简单的友谊。

他们十六岁那年，偷尝禁果，莉在意外的情况下诞生，莉爹不懂，莉娘的肚子为什么肿胀起来，他们的父母却很开心，直到这小生命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明白，他不能单纯的玩乐，他有责任，和莉娘一起将莉抚养成人，过着和天河村所有人一样的生活，他反抗，因为心底的梦随着莉的到来越发的热烈，这天河村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它有着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他，终于在立夏的夜晚，他离开了，什么都没留下，再没出现过。

3

莉和莉娘躺在一张床上，两丝频率不同的呼吸声，她们在这黑夜强装着睡眠，终于莉忍不住了：“娘，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们从没开心的聊过天，你总是皱着眉头，板着脸，叫我做很多事。”

“好吧，如果你这么想，那我也不好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莉觉得这一回合她输了，输在莉娘的无所谓上。

“还有一个问题，你总是逃避，我却没办法不去找答案，关于我的父亲，你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莉娘睁大眼睛，又闭上眼睛，抿抿嘴，“也许你也听过一些关于你父亲的事，你和他长得很像，看到你总会让我想起他，这也是我常常不愿看你的原因。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难过，他在你出生后的几天，就得了一场大病，他没挺过来，后来，后来，你都知道了。”莉娘的眼角多了一点装饰，这被莉看在眼里，越过她们之间的距离，莉一把抱住莉娘的手臂，这将是个不眠的夜。

莉和往常一样，洗衣服做饭，看着母亲恬静熟睡的脸庞，少了之前的怨恨，多了些怜悯，她们是被“抛弃”的人，同病相怜着。

4

草堆一年比一年高大，像是为莉娘量身定做，她时常不顾割伤，爬上基地，沉思，从没忘记九岁的梦，时刻准备着。这一年，莉，十六岁。

莉的姿色有点名气，现在进出三件小屋的除了与莉娘相当的单身汉，更多的是满面春风的媒婆，莉娘从不在莉面前提起多加修饰的男子，她会问：“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什么动心的人？”

莉没想过这个问题，红着脸回避，她满脑子里都是该如何离开，不动声色。她怕母亲不同意，而一心只想逃脱这宿命。一套完备的计划，在十六岁的夜里实施，莉娘早已察觉到，她没挽留，放她离开了，像十六年前一样。

莉娘擦擦眼角的泪，紧紧的抓住被单，一声撕裂的尖叫，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一夜无眠，第二天她加入了早晨洗衣服的队伍，吃着无味的早饭，过着她的生活。

莉娘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