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不去的姥姥家

作者: 白丁市隐 | 来源:发表于2016-04-14 14:29 被阅读328次

    趟过几轮完整的四季,童年就在这个时空永远定格。翻建多回的老屋终于消失。城镇化最后的驱离,捣毁不掉记忆,却刨掉了记忆在大地上的根基——题记

    姥姥家在中原省会的西郊。那里是我童年的天堂,是我田园牧歌梦最开始的地方。三岁以前的记忆是空白,三岁以后,身心才真正落进这一世的红尘,而姥姥和姥姥家就这样小心地接过纤弱的我,放在地上,像栽下一棵稚嫩的苗。

    这是一片空灵、纯净的天地。不大的村子,不多的人口,东头一个合作社(卖日用品、工具的供销社,合作社是从最早延续下来的称呼),是农耕文明与现代工业少有的交会点。西头一个大池塘,盛夏时有一半水域被荷花莲叶占据,密密匝匝,色艳风香,环湖的绿杨垂阴,蛙鸣蝉噪,也是时常入梦的景象。

    在我记忆中,那时的这里很似江南的风土,主要因为四周那棋盘般方整的稻田——水稻居然是主打农作物。村南是宽广的树林,阻断了远处火车铁轨对田园之美的侵扰。树很杂,但登场秩序不乱:春来桃梨烂漫,夏至榆槐荫蔽,秋日硕果挂枝,冬天雪舞梅花。多少次穿林戏逐,多少回摸虾捉泥鳅,那笑声,歌声,还有姥姥的声声呼唤——天黑了快回家吃饭。

    与城区和工业化离得不远,但又永远保持距离——用不太畅达的交通和自给自足的生存方式。而那时的城市也相当的默契和自律,似乎有意共同守护和分享这份恬静与祥和。

    七岁该上学了,我不愿回到已经陌生的城市,哀求姥姥要永远待在她身边。但在镇上小学报名时,面对老师的美丽和优雅,我诚实地回答她:我的属相是羊而不是马,因此被挡在‘’八岁才能入学‘’的门槛外,也因此在回来路上被三舅一直骂,一直笑。

    回父母所在城市上学了,心却滞留在那儿,一到放假就急不可耐地回姥姥家。那时对120公里有多远是没有概念的,我只知道坐火车最顺利要四个小时,但通常因为晚点、错车都会七八个钟头还没到,下车还要转汽车,下汽车再走快一个钟头。虽然很麻烦,但喜欢如故。

    后来长大了,到外省读大学了,再后来工作了,娶妻生子了,但对姥姥家的眷恋和思念一直未有淡薄过。一有机会还是要回去看看。虽然这三十几年,房子翻新了几回,从草顶土坯到青砖灰瓦,从红砖平房到二层小楼,再到镶白瓷砖的三层洋房,变的是建筑样式,不变的是姥姥家的根基——啥时回来看,房子也还在老院,姥姥还在屋里,心就踏实到底了。

    除了房子,周边开发也太快了,简直一年一个模样。尤其是最近十年,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将村庄挤压得喘不过气。往昔的荷塘、水田、密林、沟渠等等,填的填,占的占,砍的砍,早就无影无踪。童年的记忆,已然再无一点旧物可以触发了。然而这些变化,竟在很长一段时期,被自认为很有见识的我,看作是现代化的成果或是发展的代价。

    世事无常人也无常,变是常态,不变是妄想。姥姥在她那老院新屋里,看顾我在世上四十年的时光,终于在七年前黙默离开。从此,姥姥家就变成了舅舅家,但在我和所有曾在这里渡过童年时光的小辈眼中,这里依然是姥姥家。我们依然每年忌日去坟上祭拜,依然回姥姥家过年节、串亲戚。因为老院还在那儿,魂儿就没动。

    然而在去年底,这片土地终于迎来了城镇化进程的收官之作——人全部迁出,房全部拆除。

    我舅一家六口最终搬进了五公里外的安置房,最后告别了世代居住的宅院,成为他们也曾无限向往但现在却被迫无奈极不甘愿成为的城里人!

    他们失去土地,失去那么好的家园,未来的都市人生自然无从预料。他们原本是这里天然的主人,但从来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当然,随着生命的自然终结,所有的不公、罪恶、苦难和厌倦都终将会风化尘埋,他们终将是这个世界和曾经一切的过客,生时可恋可怜,死后何忆何依?

    只是,在我心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一种极为重要的东西猛然被抽掉,我的灵魂被挖出一个黑黑的空洞。我知道,这一世,姥姥家真的没有了,这一次,我真的再也不能回到姥姥家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再也回不去的姥姥家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smgl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