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顺道的关系,我同神仙搭乘同一班大巴回家。我家相对较远些,他在中途下了车,大巴车启动,继续前行。
回到已经别了快两个月的家乡,空气还是那么清爽干洁。我提早下了车,沿着公路走回去。混凝土公路被清扫呈现灰白色,白晃晃地迂回而行。一旁是些新建起的房屋,另一侧是铺展开来的田野。稻穗这时已经垂了头,在风中颤颤巍巍摇摆不停,奈何挡不了那闪耀的炫目的金黄,一阵接着一阵如水波荡漾;公路上追逐打闹的孩子,一个跟着一个后面跑。
这是个长达七天的假日。大多时候,我同所有那个年龄的人一样,我呆在家,除了睡觉,同朋友手机聊天,接打一些不必要的电话外,最多的事是和初一的妹妹聊天,百无聊赖时给她解答了疑难的功课问题,同她一起打游戏,她挺喜欢和我一起打游戏,尽管我通常没什么兴致。要是饿了就自己动手弄些吃的,随便还能打发时间。
我的假日,就是这样。
我以为上述这些可能会构成我整个假期生活。但后来出现了一个算得上突然的插曲,到假期的第四天,我们去爬山,一座我从未闻其名的山——关岭。我们约上朋友,从家骑车出发,一路西行,翻过几座小山,沿着一条全是石头,其间有涓涓细流闪烁的河走上一刻钟的时间,再过一座桥头喷刷为红色,中间部分种有月见草或紫罗兰的作为装饰的桥,就到了,那座被称作关岭的山。
恐怕是天性驱使,当地人意欲展现山之巍峨,特意为它添加了名过其实的形容词“大”,称作大关岭。不过等到我们爬到山顶,才体会到这座山确实有着群山之巅的巍峨,才意识到多少误会了他人,至少在目力所及之境如此。那确是座挺不赖的山。山固然不错,景色秀丽,矗立在山顶也能俯视群山,这打消了怀疑它是否徒有虚名的疑问。从山脚一直往上,树木横生,林层深邃幽静,黄叶翩翩,纷纷扬扬一派秋意绵绵。并非夸谈,当站在山顶,我体会的一种伸手便可以抚摸苍穹的错觉,万顷碧空依托指尖的清爽挥之不去。我伸出手胡乱地向上抓了几把,空空如也。明之不可为而为之,愚蠢至极。说的就是我。
假期的最后两天,我同妹妹一起去看望外公。外公一年前患脑淤血,出院后情况也并无明显好转,病情倒没恶化,身体却没了以前的硬朗。他已经足够年迈了,每天有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剩下的时间坐着轮椅里。有阳光的温和的午后,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们到的那天,恰好阳光和煦。
晚间外婆告诉我和妹妹,外公他好一段时间没像今天这样高兴了。在我先前同外公聊天时,他脸上的确面露喜颜。我为让其安心养病而扯的种种谎话心怀愧疚。
醒来时我正躺在竹制靠椅上,一把竹制摇椅,平日里外婆会躺在上面静静心,小作休憩。现在伴随着我身体重心改变,椅子止不住地前摇后摆,我呢?则有点昏昏沉沉地躺在上面,迷迷糊糊中有种恍如隔世的和现实脱节的感觉。很快我揉挤双眼清醒大脑回过神。眯眼看着电视屏幕,白闪闪的荧光终于迫使我重新闭上双眼,调整视网膜以适应现在的环境。电视放着化妆品广告,声音微弱得不得不让你立耳静听,不然什么也听不见。显然,有人特意调小了声音。除了电视光正对着我的这片区域还亮着外,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模糊,同样一片寂静。其他人大概都睡下了,我只记得我靠在椅子上看电视,没什么有趣的节目,只是我不想睡觉,想找些消磨时间的方式,接着就睡过去了。我摸索寻找出手机,点亮屏幕,时间是两点二十一分,把手机放在椅子上,我续而双手抱头继续靠着,仰头凝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我不想起来。看了会儿,或许是看过手机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镶嵌在顶上的那盏灯慢慢显露,印入我的双眼:一盏有着菱形外壳的顶灯。我在脑袋中想象被姜黄色光芒覆盖着的灯具。一个秋天的深夜,就这样在无所事事,也不思考,其实也挺不错。一直看到视线模糊,厌恶感攀起方才作罢。转而闭目养神,我一点也不想起身去关电视,电视什么的就随他去吧!不过即便我想起来,怕也会力不从心,脑袋清醒,但全身乏力,一点劲也使不上。我只想静静躺一会儿,其他的事一概不与理会。
可这个混账世界会出现那么千万个的事与愿违,一旁沉默以待的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莽撞地撕扯原本慵懒的静谧。其实我大可不必理会手机来电铃声,没人接,对方铁定挂断。然而事实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句话委实有其道理。电话那头的家伙可能是某一类极执着的家伙,偏偏没挂,不合时宜的铃声持续发狂,简直要命,让人头皮发麻,神经被扰得绷得紧紧的。我不耐烦的地抓起病原体般让人痛恨的手机,没有署名,未知号码。有谁在应当睡大觉的夜深还打什么电话。推销,咋骗也得分清楚时间呐?这个世界难道都不休息的吗?也对啊!世界本来就从不休息。拿起手机,滑动了接听键。对方缄口不语,手机那头犹如被灌了铅的容器,深沉的沉默。我同样没出声,重要是不想和什么不认识的家伙在晚上两点半还指望能畅所欲言。但神经受这一折腾却跟着兴奋起来,大脑一下活跃起来,无力的晕厥感退居次位。
接着是一大段可有可无的沉默,我无所谓。反正现在一时半刻也睡不着,权当作打发闲暇时间。电话仍然处于接听状态,一声不响的沉闷在两个陌生人之间无拘无束地兀自踱着步。
“没打错吧?听得出我是谁?”终于,手机里终于传来了如此字眼的声音,女性的声音。声线清脆响亮,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无力、深夜来电的粘稠感。对方问我知道她谁?应该是认识的谁,我努力回忆着所听过的声音,五秒后,大脑确定了对方身份。
“嗯,仔细听,还能辨别的出。”
“这么晚,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差不多吧!多少有点儿。”
“喔!我知道现在打电话有点不合适,但没办法。”
“从刚才就一直没睡来着,别太介意。”
“你能体会吗?”林浥雪突然从空中抛下这么一句。我真的快懵了,体会些什么?
“……体会什么跟什么啊?喂!可以的话说清楚点。”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因为没人像我一样。突然一下从睡眠中醒来,意识清醒地躺在床上。但和做噩梦那种从害怕恐怖中惊醒不同,而是无缘无故,应该说到某一刻,定了时间闹钟的脑中响起一样,困意一瞬间消失,接着心平气和,神智清晰地睁开双眼。我自己没想过会这样,也根本没能力去这样,但突然就发生了,不知道什么,完全是在无意识在某个时刻猛一下睁开,听起来怪吓人的。脑袋和平时一样清醒,逻辑清晰。抱歉,我还是不太擅长把这件事解释得清楚,不过应该差不多。”
听她说完,第一个在一瞬间出现在大脑中的词是“失眠”,以前我曾受过长达半月的夜不能寐的生活的折磨,简直让人崩溃到了极点;终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的模样吓坏了母亲。医院去了,各种各样理应吃的药也通通吃了一遍。却丁点作用没有,不见好转。所幸半月后在不知不觉中痊愈了。我得以生龙活虎地度过那个充溢着燥热和冰汽水的暑期。
“失眠症吧!我以前有患过,到现在还深有体会。”大脑这时已有条不紊地运转开来。
“和那个不一样,失眠我知道,和这不同。你应该知道,失眠往往持续一段时间,短期,长期也好。而发生在我我身上的是不定时突发性的清醒,没有任何规律。有时接二连三发生,有时消失不见,半月甚至几个月。还有一点是,这种状态在我身上也已经持续了很久,差不多六年。曾经有过很长时间没发生,但当我以为自己已经痊愈时,接着第二天就突然出现,又重新打破一切;像被锋利的刀片割断,某种东西失去了活力,然后我就这样睁开眼;通过眼睛传递什么东西进入大脑,清醒过来。没有人能体会得到那种感觉。就连我自己也认为和人饿了想吃食物,渴了会喝水一样。一切发生得太过自然,唯一的一点是没有规律,大概就是这样。”
应该是我的不理解,听她这么说完,给我的感觉是;她想更形象生动地表达出自己的症状,却有点力不从心。大概是遣词造句上不能很好地口头化表述。我从靠椅上支起身体,左手接过有点发麻的右手的手机。思忖着手机那头想要传达的信息实际是怎样的状况。对面电视里正播放乏味的午夜的连续剧,我心想这应该是回放无数遍那种,不然怎么会沦落至此。而关于她的状况,我还是认为和失眠没多大区别。但我却不能这么说。
“听你说的,我想应该不是疾病一类的吧!”我还想说什么像是我行我素,来去自如,类似某种有生命的东西,具有自我意识之类的。不过这些我并没有说出,我不想让她误以为我在说俏皮话,拿着别人严肃对待的问题开玩笑。
“我不知道,一直以来我也这样想,如果是生病了,自己的身体,一定会感觉到某些不适,多多少少应该会有一点。你不是有过失眠吗?我有向失眠患者咨询过,失眠会导致精神状态下降,很多精神萎靡不振。就像所有的疾病都有各自的症状一样,高烧会虚弱无力,感冒会鼻塞咳嗽。但作为疾病方面的反应,我一点都没有,哪怕是一星期出现好几次,每次持续长达好几小时的时间。我依旧是精神好得很,没受到一点儿影响。以前我会定期去医院检查,结果所有医生都告诉我身体很好,没有特殊病状,可能是压力过大引起的不适。每次都被这些说辞给打发出来,医生也每次都变着法子的说一大堆相同的话,你知道吗?简直就像开玩笑似的。压力我知道,不过这根本就不是原因。后面我减少了去医院的次数,反正每次结果都差不多。”
声音停止,时间里传来抿嘴的蠕动声。连续不断地说话,导致嘴唇干燥。而我则没有这样的必要,我一直没怎么插话,只是偶尔说上几句,更多地作为一个倾听者。外面笼罩着黑魅魅的夜,伺机而动,潜伏着,吞噬掉几近枯竭的透过玻璃窗溜出去逗留的微光。
“当时你,应该知道那时的自己的状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当你突然醒过来时。”我问到,我有点想加入到她的困惑中。
“嗯,我知道,以前我不是不明白。但现在不同,我应该知道。不过你先等一下,马上就好,接下来我会说的有模有样!”电话那头,好像在翻书页一般的声音。
“我努力听,这样总可以吧?”
“没有人能体会,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被夺走了什么,我能直接感受到正在消失,从我身体上消失。在书吧我不是告诉你,我喜欢阅读,不过那时没告诉你还有其他的,有些人对一切都满是好奇,有着别人没有的好奇心和热爱,画画,徒步,滑板,摄影,反正很多很多,有时候想到什么,就去做,连自己有时也纳闷为了什么去做这些:一整天重复做着某件简单枯燥的事,像疯子满腔热情。在旁人的眼中无关紧要的那种琐事,到他们那里就变得意义重大。总之就是这种热情和冲动,好像一直伴随着我,占据了我的全部。好比一架钢琴,所有经历过的,向往的哪些就好像是上面的键和琴弦。而那种被夺走的呢?是类似钢琴的音。失去了一种内在的活力,再去追求的热情。很奇怪,很难理解吧?”
“还好,继续讲下去。”
“我的理解是:有一种内在精神因素一类的东西在我身上,当然它是一直都在。这是一般的我,但不同的是,当深夜那个‘什么’出现时,一瞬间,不痛也不痒,无意识中全部被夺走。我失去了一直都在的精神的东西。但我还是我,我知道这点,脑袋瓜完好无损,自己在那里,最近发生的事也记得清楚。但同时我发现自己变得有点不同,像别人说的变傻了,我静静地坐着,及不感到着急也不会奇怪,但我知道自己有些不同,我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热爱自己兴趣和想去尝试的一切,整个人变得奇怪,慵懒,也不再去期待,对一切都失去好奇,整个人只想停留在原地。就好像,第二人格一样,但只有我知道这是不同的。”
“哈哈,你可以就这样归隐山林吧!很合适的。”她没说话“喂喂!”
“我不想去。”
“抱歉抱歉!”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归隐山林,那时我也根本没办法去进行思考,甚至不会有这种想法。什么也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敢想,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喂!”
“什么?”
“我想说,你当时应该很害怕吧!我是说刚开始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这样……被包裹在未知的恐惧中的时候。”
“嗯,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当时我怕得要命,有时我会感觉自己已经死去了,不知道到底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害怕以前的自己再也回不来,害怕别人不相信,我甚至不理解,为什么非得让别人相信,所以……现在想起来就只是觉得好好笑啊。”
“害怕谁都会有,就像六年前,心智脆弱得要命。那个失眠的半个月,同样害怕得不得了。仿佛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不是说笑,当时我觉得别人白天醒着晚上睡觉,而我却是白天黑夜都醒着,吓得我以为以后一辈子都会这样持续。做一个奇怪的不睡觉的人。”
“哈哈,不睡觉的怪人。”
“唉!忘了问,你现在……没什么事吧?”
“什么嘛!你以为我现在是……我今晚好着呢!”
“那就好,不然怪不适应……也挺担心的。”
“不适应?”
“你试着想想,假如换做我,你和不同状态的我交谈,其实想想倒是没什么,不过总感觉那样说话会词不达意,往后也许会搞不清到底是和谁说了些什么?”
“呃……原来你在想这些。不过电话已经给你咯!我们的交换两清了,互不相欠。”林浥雪说“你没觉得奇怪吧?我告诉你的这些。”
“没有。”我直言不讳
好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但是我想知道,怎么想着告诉我?这是属于自己的……”终于,我还是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但没等我说我,便被打断了。
“没有什么,真的,突然想到那天没告诉你号码,就打了过来,幸好你接了,不然,哼哼!一定叫你拨过来,之后突然就很想告诉你这件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什么没有了。”
“简直是浪费时间啊!~~~不过放心,我都记住了。”可以很负责地说,我是个倾听者,至少比述说更合适。我自己也从未对倾听者的角色感到厌烦。怎么讲呢?就好像我们大概都在扮演着许许多多不尽相同的角色,不过,总有一个是最适合我,也代表着自己,大概就是这样。而我是倾听者,倾听这样一个过程与我配合得相得益彰,也能让我得到很多,改变很多。即使是在一个不眠不休的夜晚的靠椅上,也一样。偶尔在夜深人静能听别人认真讲点什么也可以是很有意义的事至于其他胡扯就免去吧!我很庆幸,她能告诉我这些。不过,打草稿是怎么回事?隐约中,我总觉得她打了草稿,因为,我真的听见了翻动纸张的声音。巧合吗?
“打扰了,”她说“不过今晚蛮开心的,那……晚安。”
“晚安。”我沉着嗓音回复道。
“等一下,准备了礼物,回来给你。”
“礼物?回来?喂!”我低声复述道,这时电话已经被挂断,戛然而止,回来,是从家里回来吗?
我在靠椅上躺着,一直到窗外由黑暗化为朦胧,灰色的光线透过纱窗弥漫进屋子,我仍旧醒着。因为一整晚没睡的缘故,眼皮沉重,酸痛,可能会布满血丝也说不准。我起来,用手揉着脸时,那个人仿佛就在我的跟前,抑或钻入了大脑,我吃惊的竟然有些抵触的惊讶。奥!见鬼。但当外婆起床发现我低着头坐在靠椅上,叫我赶紧去房间补补觉时,我又开心起来,在早晨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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