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校离家都不远,小学离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小的时候上学可积极了(笑),每次到学校的时候,学校连校门都没有开。于是学校门口便是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吵吵嚷嚷的,或是聊着昨天的动画片,或是说着学校门口哪家早点摊好吃。从校门口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都是那种卖早点的小推车,深秋的清晨,每个小推车上面都袅袅的冒着白烟,给清冷的深秋平添了一抹温暖与人间烟火的气息。不过说到吃的,那就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
我的小学并不大,一个操场,两栋教学楼。操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偌大的院子。教学楼前种着两棵极高的梧桐树。我每次都得费力的仰起脑袋,却感觉那树冠直入云霄,总也看不到头。我念了六年小学,这两棵梧桐树便在学校里伫立了六个年头。
初春的时候,我们总是会怀疑这两棵梧桐树是不是因为没有熬过去年冬天的严寒而冻死了。因为这两棵树看起来实在是太沧桑了,没有一丝生气。然而这两棵梧桐树总是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的拱出一个又一个嫩绿的新芽。等我们留意到的时候,这两棵树早已经长出郁郁葱葱的新叶,在春日里随风摇曳了。
我对于夏天的梧桐树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除了那不绝于耳的聒噪的蝉鸣。我小的时候及其讨厌蝉,本就炎热的夏天似乎因为蝉鸣而更加燥热。直到后来读到庄子的《逍遥游》里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时,我才知道那是蝉一生中最后的悲歌了,我忽然就讨厌不起来它们了。
我最喜欢的莫过于秋天的梧桐了。秋风萧瑟,梧桐叶一夜之间就能落满大半个操场。每天早上开了校门之后,入目一片金黄,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华贵的毯。每次踩在上面,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满心欢喜。我们那时极爱踩着落在地上的梧桐树叶玩,把早已失去水分的梧桐叶踩的碎碎的,以至于后来读到陆游的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尘”时,明明是写梅花的,我的脑海里却总是不自觉的想起小学校园里的满地梧桐叶。
校工爷爷大概是及其讨厌秋天的吧,每个秋天,他不得不清扫一个校园的落叶。因为树叶被我们踩碎之后就更加不好清理,因此他每次总得赶在学校开门之前就开始打扫。深秋的季节,呵口气已经能看见白雾了。我们都缩着脑袋搓着手站在校门外面,校工爷爷在校门内佝偻着腰,拿着大扫帚,把满地的梧桐叶扫到角落里。偶尔有秋风吹过,便能看见那基本上快光秃秃的梧桐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随着风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有时会落在校工爷爷的肩上,如同一只停在老人肩头的枯叶蝶,看起来颇为有趣。然而校工爷爷显然没有欣赏枯叶的雅兴,毫不在意的用手轻轻一拂,这片枯叶便落到了自己的伙伴们中间,被校工爷爷一个扫帚一挥,归置到了角落里。
我们上了早读之后,操场上只回荡着从教学楼里飘来的琅琅的读书声,在深秋萧瑟的季节里似乎听得格外真切。我是极不安分之人,小时候读书总爱走神,读着读着便扭头看着窗外了。校工爷爷依然不厌其烦的扫着落了大半个操场的梧桐叶。有风吹过裹下几片叶子时,他便会微微抬起弯了好久的腰,抬起头看着那两棵不知陪伴了他多少年的梧桐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那混浊的眼睛里似乎有光。那时不知怎么了,我忽然觉得他好像是在透过那两棵树看他自己。从我进入小学的第一天起一直到我毕业,这两棵树一直不声不响的陪伴了我们六年的光阴。这位校工爷爷也一直陪伴了我们六年的寒暑。我不知这两棵树是什么时候种在学校里的,就如同我不知道这位校工爷爷什么时候就呆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学校里一样。我们终究会走,没有人可以长长久久的留下,六年的光阴在我们的人生里不过是须臾一瞬,一眨眼便溜走了。这两棵梧桐树送走了多少学生,校工爷爷又看着多少孩子长大成人。我们走向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只有这两棵沧桑的梧桐陪着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许许多年前,这两棵梧桐也曾满是生机,这位老人也曾华发英姿。但如今,深秋寒风中,一人两树,相对无言,着实让人心生凄凉。
直到高中时读到苏轼的《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时,只觉得极有道理,恍若一语惊醒梦中人,一下点破了许多年前那个深秋的清晨莫名压在我心头的难过与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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