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坐在家里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时候——那时是夏天,天气热得使人处处做梦。但我是醒着,把眼前的扑克牌换来换去。
这是公主,这是国王,这是王后,这个呢,侍卫。
这时就不得不提一下窗外的蝉鸣了,每到夏天就像是耳鸣一样。如果哪一会儿它们不叫了,反倒心里空落落的。不管怎样,至少现在蝉还叫着,爸妈不在家,有人在敲门。
有人敲门。
有时候他们敲对面的门,我也会以为是在敲我们的。可这次清清楚楚,因为外面的人喊着我的名字。
“阿梦。”
“来了!”我记得没有喊这句话。这句话是多余的,是大人的话语中加进去,使琐事变得更加繁琐的东西。我记得我跑过去开了门。
你知道,写好一个开头是简单的,写好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也是简单的。
“你今天怎么没去我家。”他闯进来,坐在沙发上问。
他今天穿一件红色的短袖,那红色似乎在流淌。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大孩子的自信。
“你在家玩什么。”
“玩牌。”
我变魔术似的给他看,把一张黑桃皇后换成了大卫。
“切。我也会。”他说。可是他却没变出来,把纸牌撒了一地。
“我今天过生日。”他说,“去我家吃蛋糕。”
我表示诧异,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生日。也从来没去过他家。
“你今天才告诉我。”我说,“我都没法送你礼物了。”
“什么礼物?”他瞪大眼睛问,“他们都没送礼物。”
“他们?”
“他们都在我家等着你啦。”
我虽然激动,但还是要问一下,希望未嘉不在。
“都谁去了?”
“我没叫未嘉。”
“那走吧。”我换上出门的鞋子。
二
“话说回来,你家在哪?”
他领我在一排瓦房前停下。我去上学常常经过这里,只是从未在意里面住着谁。记得偶尔会见到一个白发老头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那是我爷爷。”他说,“你跟他说过话?”
“没有。”
“别跟他说话,他精神有问题。”他用食指抵着脑袋。
里面已经有大吵大闹的声音了,小绿,阿镜,月儿。
“你爸妈不在家?”他推门的时候,我问。
“不在。”
“你爷爷呢?”
“不在。”
屋里一片昏暗,但地方很大,透过三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也填不满这里。靠窗户的墙边摆着长沙发,也许因为夏天,沙发的海绵垫被取下来,只剩下干硬的木板。
“你来的太晚了!”月儿冲我喊道。“我们等你半天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衣服脏兮兮的。
“我不知道啊,我又不知道沂哥过生日。”
月儿的脸上挂着鼻涕,眼角下长了一颗痘痘。
我说,“你们都知道沂哥生日?”
他家的地板不是瓷砖,而是一整块的水泥地,上面不知道镀了一层什么东西,黑黑的发亮。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细小裂缝,从门前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墙边,像无数条首尾相连的蚯蚓,在昏暗的光线中盯着看,似乎真的在蠕动。
别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我承认,是有一点想象的成分在的。
他们不理我,也就让这个问题悬置在空中,因为下一瞬间,阿镜手里的玩具剑已经落在了月儿身上。“哈!”
他转过头去又和他打起来。
房间的另一头有一个敞开的衣柜,里面空空如也,不,里面坐着两个人,那两个女孩我认识但不熟。
衣柜的门上本来大约有一面镜子,现在横亘着碎掉的残骸。两个女孩在玩布娃娃。
三
“诸位,今天我请大家来,是为了给我祝十二岁大寿。”
“现在外面形式不太好,我是知道的,有很多朋友要写暑假作业,要上辅导班,我能理解,但咱的生日该过还是得过。”
有人敲门。咚咚咚。
“别动。”月儿对我说。
月儿去开了门。站在外面的人身材瘦小,眼睛却大得像长在猫头鹰的脸上。是未嘉。
“你们在玩什么啊,这么热闹。”他已经走了进来。
“谁过生日?”未嘉说,“沂哥吗?”
“还好我来得巧赶上了。”
“还有蛋糕!”未嘉说话很快,但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掉了五颗牙的缘故。“你们没吃。你们在等我对不对。”
上次摔倒的伤口才刚结痂,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尽量离他远一些。
“阿梦也在这儿啊。”未嘉脸上露出坏笑。
“你想待在这儿的话就老实点。”月儿说,“别欺负女生。”
“我什么时候欺负女生了。”未嘉说,“我从来也没欺负过她。你不信问问她我有没有……”
“闭嘴。”阿镜说,“也别说那么多废话。”
“沂哥,你们什么时候吃蛋糕,我可以帮你们切。”未嘉说,“我跟你们说,上一回我过生日的时候,我爸给我买了个下水道井盖那么大的蛋糕……”
忽然阿镜把未嘉按在沙发上,之所以这么简略,是因为未嘉确实瘦弱不堪,已经十岁了却和我一样高。
“你还他妈的说?”
未嘉微笑着伸出双手,“不说了,不说了好吧。”
他还是切了蛋糕。
蛋糕出乎意料地,几乎没什么味道。我吃了一口就放下。
“好吃吗?”我问。
“还行。”
“巧克力好吃。”
我小心翼翼地再吃一口,的确开始有了味道,味道变来变去的。
“我不喜欢吃奶油。”一个女孩说。
“不如给我。”月儿立刻把纸盘子凑上去。
四
月儿追着未嘉要把奶油抹在他脸上。我一边笑着吃蛋糕,看着他们在积满灰尘的家具上跳来跳去。
夏天的屋外是属于日光的死寂,我们在屋子里过生日狂欢。
窗外飘过一个人影,我赶紧止住大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瞥见那个大人穿着一件挺酷的大衣。他在往窗户里看。
还好我已经把门关上了。
“喂,小孩。”他已经把脸趴在窗户的栏杆旁,“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大家的欢笑戛然而止,一动不动待在原处,好像是冷言冷语把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了。他们一起紧张地望着窗户。
“你是红老师家的孩子?”他的语气愈发严厉。
“别理他。”沂哥快步走来,趴在我耳边说。
“你只望着他。”他说,“不要眨眼,也不要说话。”
我照着做。阳光还照在外面,蝉鸣也在继续,微风轻拂着树叶。风吹过窗户时,有轻轻的呜呜声。
那个穿大衣的人变了脸色,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经过这么一着,大家都没了兴致。没吃完的蛋糕就被扔到垃圾桶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散时都闷闷不乐。
他们陆陆续续离开。我也觉得很累很累。
“你也要走吗?”
“我爸妈应该回来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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