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图书馆

母亲.图书馆

文/苏艾（微信1900360611），本名聂柳。只写真实的故事。

忘了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抵达这座城，但是到达终点的眼前一亮；是强子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红砖绿瓦的洋房，高耸的建筑，整齐青葱的树木，闪闪发亮的霓虹灯。强子当然不会用这样流金的辞藻来形容深圳；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座城，便是深圳。

在这之前，强子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那个小村庄，站在这人来人往里仰望这摩天大楼。他只是一名广西贫困山村里的孩子。在离开山区之前，他不知道贫困真正的含义。因为他能看到的大家都一样，一样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背对着灼灼烈日不停地割草，种地，养鸭子，过日子。而现在，当他仰望着深圳街头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播出的广告——寻找山区里的那抹绿光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贫困。

母亲.图书馆

强子现在是名水泥工，和一群有着不同故乡却有着相似背景的人在一起辛勤工作着。他和他们一样，每天在水泥与钢筋的混合物里摸爬滚打。尽管他是这里面最年轻的小伙子，对建筑工程也一无所知，他每天能做的不过是最繁琐的事，也是最累的体力活。每当深夜来临，强子会拖着自己沉重的脚步，深深呼吸着浑浊不堪的空气——连同着同事们的汗水、脚臭味以及自己的。他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无力感。而每当其他人都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带着浓浓的疲倦感重重睡去，只有他独自依着窗，看着外面灯火辉煌，却异常想念家乡的满天繁星。他默默告诉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说，我还有梦想，有母亲的期望。

第一次认知到梦想这个词，是在一个特别的课堂。那是个外地来的教师，据他的自我介绍，说是来这个村庄支教的。他说支教是他一辈子的梦想。强子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梦想”这个词，他有点不懂；却朦胧之间又有点理解。下课后，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跑到讲台前，羞涩地问：“老师，什么是梦想？”老师惊愕了一秒，笑着告诉他：“梦想，是每个人活着的动力；是希望是力量是信仰……”

“那没有梦想，人会死吗？”

老师突然就语塞了。他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本有点旧的书递给强子说：“孩子，拿回家好好看看。”强子认真地念出了书名——《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

当强子紧紧地抱着这本书赶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回到家时，天也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母亲在灶边烧水煮饭，半湿的柴熏出来的浓烟加上她一直未好的感冒使得她咳嗽得越发厉害了，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强子看了心疼地说：“娘，你到这边先歇会，我来弄。”强子的母亲看见儿子平安回来了，一边佝偻着背探出半个身子试着锅里的水温，一边笑着说：“不碍事，昨儿个下雨，柴被雨水打湿了，等明儿我去找些干的。这里已经弄好了，我们吃饭吧，你以后可要早些回来，天黑得快，山路又不安全……”

母亲.图书馆

强子早已习惯了母亲有句没句的唠叨，也懂得母亲的关心；所以顺应着她：“知道了，您莫要担心，那条路我都走了八百多遍了。”于是，强子便坐在灶旁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迫不及待地看起了老师借给他的那本书。

当他把那本书还给老师的时候，老师笑着问他：“现在知道什么是梦想了吧？”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却又摇摇头。老师说：“这样吧，你回家写篇关于梦想的作文交给我看看。”

强子的作文一直都是不错的，当其他孩子还在认字的时候，他已经会些简单的日记了。这当然与她母亲分不开，母亲会编许多的小故事，每当强子在学校受了委屈，被村里小孩孤立时；母亲就会一边干活，一边给他讲故事，有时候还给他唱支歌。

强子的母亲是个苦命的人。她本是外地一个家境中肯的人家女儿，模样也还算俊俏。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强子的父亲；并爱上了他。于是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硬是和父母断绝了关系嫁给了强子的父亲。刚来的时候，村里人都说强子娘是个好姑娘。可强子出生后不久，父亲就被逼债的债主狠心打伤，卧床不起；接着又染上风寒撒手走了。强子母亲在邻里的帮衬下含辛茹苦把强子拉扯到了八岁；为了能让强子上学，委屈自己嫁了个老汉。不想没到一年，老汉也去世了。从那以后，村里人都说强子的母亲是个不祥的女人，再没有人愿意和她往来。他们家的日子也就越发不好过了。

强子写了一篇作文名为“我的梦想”。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交到老师手里。不想老师看到后感动得落泪，当着全班的学生念了出来并给了强子极大的表扬。班里又来自附近三个村的小孩，强子不是最大的，当然也不是最小的。这是第一次，所有的小孩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他觉得很开心。

强子早早地回赶了家，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母亲分享这个消息。他和母亲说，老师今天是如何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的他，他一会又把自己的文念给母亲听，一会又说老师要他再写几篇文，拿去投稿。说是投中了，不但有钱拿，还能通过图书馆让全世界的人看到。其实强子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投稿，什么又是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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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子的母亲看到兴奋不已的强子也乐呵呵地说：“强子，今儿你给娘长脸了，娘有你真好；虽然娘也不知道什么是图书馆，但是娘相信，那是个美好的地方。和天堂一样美好，等你出息了，你带着娘去看看。好吗？”

强子欣然答应。那一夜，强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就在强子整日冥思苦想着怎么样把文章写得更好的这段时间里，强子丝毫没有发现；母亲前阵子染上的风寒越来越严重了。直到有天，母亲竟无力起来给他做早饭。他恍然发现，母亲的脸竟苍白了许多，咳嗽也是停不下来了。尽管他知道母亲极力压制着咳嗽声，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得到母亲有些喘不过气。强子放心不下母亲，说不上学了要留在家里照顾着她。母亲极力反对，强子又提议说去镇上抓药，母亲更加不同意了。母亲安慰强子说：“儿啊，咱没有那个钱来耗；你不要担心，娘的病娘自己知道，以前又不是没病过；只是这次时日长了些。你专心上学，好好作文章。娘还等着你带我去图书馆呢！”

强子不是真拗不过母亲，而是他也清楚自家的境况。实在是拿不出钱去抓药，于是只得更加努力写文章；有时瞒着母亲不上学上山采蜂窝想着捞点钱。虽然这样的日子很辛苦，但强子总想着，等母亲的病好了就没事了。

直到那天，强子回到家看见母亲伏在搁米的窗板上，嘴上衣服上手上木板上都是血渍。他握着母亲冰冷的没有一点体温的手，母亲手里还拿着他写的文章和一把叠得整齐的零碎的钱；强子哗啦一声就哭哑了。

简单地为母亲料理了后事后，强子突然就决定离开这里了。他整理了行李，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一双崭新的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鞋垫，还有母亲这一生为他存留的积蓄——52块钱。

母亲.图书馆

他走的那天，平时家常话都不愿和他聊的乡亲们出奇地都跑来送他，还凑了几个鸡蛋，和一些干粮饼子。他没接鸡蛋，要了那些干粮饼子。乡亲们都问他还会不会回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走了二十多里路终于到了镇上，天也完全黑了。他给自己买了张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车开往哪里。只是售票员告诉他这是最后一张绿皮车车票。他便要下了。他想，就算是有票，他大概也不知道去哪里吧。

到达深圳后，他找到了一份水泥工的工作。工头告诉他，他们现在在建一座图书馆。是什么深圳第四代图书馆。强子突然觉得自己的工作很神圣，有时候干着活都会笑起来。

而现在，强子站在图书馆的大门口。他在进进出出的人流里认真地审视着图书馆的每一面墙，每一块地板，每一扇窗户，每一片玻璃。图书馆入门就有一条又长有高的电梯，强子称它为“天堂梯”。他说，那是通往天堂的方向。

强子站在天堂梯上，他在心里想。自己总算不辜负母亲的期望，把自己的文章放出在了图书馆里。只是，强子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那篇文章是《母亲，图书馆》。此刻，他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他似乎又听到了母亲温暖的声音：“儿呐，咱耗不起这个钱。这个钱是娘留着给你投稿用的，我的强子有天，要把自己的文章装到图书馆里；给全世界的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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