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之南散记

作者: 王二___ | 来源:发表于2022-04-04 23:28 被阅读0次
    我很想告诉你我去过很多地方。

    西藏日喀则,往西去,过定结县,翻一座雪山,一路向下,山道狭长,随着海拔降低,路边开始有了些绿色,山谷里的寒风不知是从河里来,还是自雪山向下,冷的让人直打颤,这一刻总对那横在眼前的边防检查站心生抱怨。

    前方一个边防官兵站在房前朝我们招手,我和宏随即下车,把手伸进兜里,朝前方跑去,到屋里,几个官兵正围着煤炉烤火,玻璃后面的老兵随即问:“去陈塘镇干嘛。”

    “给学校修暖气。”宏答道,接着把我们的边防证身份证递了过去。趁老兵核验信息,我走出门去,只见来时翻越的雪山正有黄昏消逝,路边的河流中天色已暗了,不远处有几个老兵正在马路上滑冰打闹,一阵寒风吹过,他们随即跑进屋子,待风声平静,我想拿出手机拍一张照,还未有动作,宏走了出来,于是弃了些想法,忙向车上跑去。这地方从未来过,山下当有更好的风景,我总习惯这样期盼。陈塘镇,也称陈塘沟,后藏五大沟之一,我业已走过亚东沟,吉隆沟,樟木沟三个地方,第一次前往亚东时给我的震撼与感动还留存心中,因把地方记错还糊里糊涂跑去的吉隆沟,则是在路上爆了胎之余嬉笑的快乐,而樟木口岸只走到一半,一场大雨让人不免梦回故乡。想来,这从至西藏以来便一直听人说起的五大沟最好的地方,当不会使人失望而归,绕是如此,去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且听说很美,只心中的期望便足以使人心念痒痒,这是旅行的意义。

    宏走向了驾驶座,因问了老兵下山道路并未结冰,我也觉得有些乏了。只是睡觉是不能的,去一个没去过且向往的地方,我是从不睡觉的,尽管这样的天气在车上睡觉于我而言是极大的快乐。

    天半暗着,黄昏留了些许挣扎,宏的脚始终不离刹车,马路边的碎石以及河流喘急的声音无一不在暗示着这将是一段需谨慎的路途,过一段被河水掩盖的地面时,宏的速度快了些,车身打了滑,吓一哆嗦,忙叫他慢些。路边碎石无人清理,甚至还有山体滑坡,以及半个小时来居然未见一辆车,这更使我对陈塘镇充满期待。也正是这时,前面出现一个三叉路口,往左边去是一座搭在河上的小桥,一座好像是什么中尼合作所的红白大房子立在桥边不远处,房子旁的马路直通左边的雪山上,我这才明白翻过雪山,就是那个名叫尼泊尔的国家,而此处,就是名副其实的祖国边疆了,又想到检查站的老兵,以及山边马路中的车轮印子,风声大了,车玻璃呼呼作响,我在车上吹着空调欣赏风景不愿睡觉,雪山上正有人披着钢枪迎着寒风站岗,这样的思绪让我悔恨起当初该听从母亲的话前往部队。

    很快,完全黑下来的天,前方陡峭的悬崖,狭隘到只容一车未加铺装的小路打断了我的思绪,路上坑坑洼洼的黄水中结了冰,车轮压过去哗哗的声音一直响彻在耳边,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终于是在一个大弯处停下了车,换我上了驾驶座,悬崖烂路已过去,这路上的冰当是在天暗温度骤降结上的,此行并未带防滑链,大抵是我平常开车比较稳开的也较多,宏才决定让我来吧,他不知道,其实我也未尝开过多少结冰路面,但相对于两人对各自的印象来说,我开无疑是最妥当的决定。

    挂了二挡,缓缓朝山下驶去,路上起了雾,这更使人有些担心了,而我的思绪在高度集中中也不免走了神,想若是掉到河下去又如何是好,若是死了怎样,不死又怎样……

    面对危险人总不免想这些事情,但未等我往深里去探索,轮胎压迫冰面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风声,雾气也无了,我再不用想了,一个村落出现在汽车的远光大灯中。

    夏尔巴第一村,一排排整齐的二层小楼,毫无疑问是政府搬迁扶贫的杰作,零散的路灯,以及街边两家亮着灯的房子,我问宏:“这是不是到了?”

    “不晓得嘛。”他也一脸狐疑。

    太安静了,除了车子发动机嗡嗡地响,整个村子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那两家马路边亮着灯的人家也没有一点声音,里面更是没有一丝人影,而一个最大的问题摆在眼前便是手机没信号了,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名叫陈塘中学的地方,我们找到了,然而学校里也空无一人,敲了半天门也没个声响,于是又转头回去,到上面一点,看见左边一排房子中间有一个大广场,陈塘大酒店五个大字让我们心中瞬间燃起了希望,待走近,一片漆黑又让人绝望。肚子嗷嗷在叫,隐约有种感觉今晚将露宿车上了。

    “二哥快看,有人。”宏的声音让我一下从座椅上窜了起来,车子前方正有几个人朝我们走来。

    “快去问问,那有吃的,那有住的。”

    宏下了车,走向来人,待他们一齐朝车子走进,我这才看清是几个藏族小伙子,宏还在跟人不停地说着,我摇下车窗,对着停在路边的小伙问道:“阿九,这附近哪里有住的呀。”(阿九:藏语中哥的意思)

    “这没有,夏尔巴没有,只有去下面才有住的。”他背着个白色帆布包,年龄看来不过十三四岁,黑色的棒球帽下是一张黝黑而又单纯的脸庞,普通话里夹杂着能让人一听便听出是藏族的莫名口音。

    “下面还有多远啊,下面有吃的没。”我又问。

    “没多远,开车半个小时,有吃的,我那个亲戚那里有吃的有住的。”我这时看见他朝我走了过来,手搭在窗台上,有朝我亲近的意思。

    “那要过边防检查站嘛。”

    “不过不过,还差点就到边防检查站了。”

    “好,谢谢你啊,宏快上来。”我这时刚好忘了我为数不多知道的谢谢用藏语怎么说,忽然有点懊恼。而就在这时,他走开几步又返了回来,问我:“你们要下去嘛。”我看见他眼里放着光,隐约猜出了他的想法,忙答道:“对的,我们要下去。”

    “那可以带我一起下去嘛?”他小心的问道。我愣了一下,没有急于回答,反而是宏一口答应了下来。

    “可以啊,你刚好给我们带下路。免得我们走错了。”

    “上来吧。”我接口说道。

    “突及其。”他说道,脱下背包,打开车门,一下坐了上来。

    原来谢谢是突及其,我一下想起那个教我这话的藏族小姑娘。话说回来,因是公司的车辆,故我们平时行在路上,见到路边拦车的藏民是从不停车的,这并非是凉薄,而是路途遥远,道路环境复杂,藏北的路车少人多,平时都是当高速那样开的,带上人,如若平安抵达还好,若是出了事情,谁去抵这个责任呢?这是人生的无奈。不过有次在海拔五千米的吉隆山顶上,风雪交加,一个云南的骑行的老师使我们在路边停了车。

    我挂上档,车子向前开去。

    “阿九,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巴桑,巴桑次仁。”

    “你是下面村子的嘛,这是陈塘镇吧。”

    “是,这里是夏尔巴第一村。”

    “那到陈塘还有多远勒。”宏搭话问道。

    “开车,一个小时。”透过后视镜,我看见他的头伸在前排两张座椅中间,屁股大约只坐了椅子三分之一的位置,接着转头,他把那被雨水打湿的帆布包抱在怀里。看得出来,他这样的姿势并非只是为了与我们搭话。

    越往下走,雨越发大了,我放缓车速,与宏一起跟这个年轻的藏族小伙聊起天来。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上面呀,这么晚了也不回家去。”

    “护林员。”

    “什么?”我一时没听清他的话,接着问道。

    “护林员。”

    “你是护林员?”我顿时惊叹道,转过头确认了一下这张稚嫩的脸。

    “嗯。”他点点头。

    “你这么小就可以当护林员啊。”

    “嗯。”

    “那你们护林都得走到山上去嘛。”

    “不是,就从下面走到夏尔巴,然后再走回来。”

    雨落的有些大了,雾气又从路面翻腾起来,我叫宏停了音乐,再次放缓车速,前方可见度不足二十米,这样漆黑的夜里,我能想象到马路下面便是悬崖,悬崖对面,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而此刻坐在我后面的藏族小孩,一个小时前,他打着手电,沿着马路走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他会感到害怕嘛。

    “那你不怕嘛?”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很想转过头去看一眼他的脸,一个急弯突然出现在灯光里,于是立马踩了脚刹车,估算着距离打方向,他的回答已经随着汽车的轰鸣消失了,想再问一遍,一缕昏黄的灯光出现在前方的山坳里。

    “是不是前面就到了,有灯那个地方。”我问道。

    他把头往前探了探,说道:“就那就那,我家就在那,有吃的有住的。”

    一栋二层木头吊脚楼,走下车时,一楼里的灯光和人声使我的肚子越发饿了,于是顾不得拿什么伞,冒着雨便跑了进去。炉子正烧着,沙发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藏族小孩,柜台上不多的商品不多,泡面亦只有两种,巴桑和宏一起走了进来,他用藏语与那小孩说了几句话话,随即开口问我:“只有泡面了,你们吃吧。”

    “只有泡面再没有别的了嘛?”我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没有了,只有泡面,你们要吃别的只有对面,要不我去喊一下。”

    “你意思对面有吃的是吧。”宏接过嘴说道,跑向门外。

    “别个睡都睡了,算了就吃泡面吧。”

    “开水有的吧?”我问道。

    那小孩楞了一下,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巴桑只好用藏语重复了一下我的话,他这才点点头。

    宏走向柜台去拿泡面,我于是对巴桑说:“你饿了吧,也给你拿一桶吧。”他忙说不用不用,而宏已经抱着三桶泡面走了过来。

    “巴桑,你在哪里读书呀?”我们围在炉子边,等待着泡面熟透,又开始闲聊起来。

    “我在定结中学。”

    “你读几年级?”

    “初二。”

    “那你怎么不在那个陈塘中学读呀。”

    “那个学校刚修好,我只收一年级的,我们都到定结去读。”

    “你们从日喀则来?”他也问我们。

    “对,我们从日喀则来。”

    “来做什么。”

    “给你们那个陈塘中学调试暖气。”

    ………………

    当我得知我们此行的终点便是前方的夏尔巴时,心中难免有几分失落,而这番闲聊却把我的失落打翻。巴桑的家就在这座房子的后面,此地距陈塘还有半个小时车程,吃过泡面他带我们上了二楼,打着手机的光我看见阳台边上有不下十个花盆,来不及细看,走进屋内,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顾不得被子洗没洗过,脏或者不脏,我立马躺了下来,开始憧憬着明日起来在吊脚楼上好好看一看这人间仙境是怎么个模样。

    雨已经停了,从窗台往外望去,几多雾盘旋在山巅,有河水声,几个藏族小孩在马路边走着,宏从房间走出来,忙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又走下楼,跑到马路靠着悬崖的那边去,我紧跟了过去,看见还有一条马路通向对面山腰处,有一座村落藏在雾里,湿润的空气和充沛的氧含量使我昨夜睡了个好觉,现在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竟有些痴了。

    小楼外 夏尔巴 一颗枯树

    什么是真正美的地方呢?我觉得大概是一个你到来之后想留下来的地方,一种久违的平静,恰似回忆童年时的那一分美感,其实回过头去看,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马路,山,森林,大雾,河流,但当时光匆匆走过,你的记忆截留了这一份平静,一点美丽,一些感动。叫巴桑次仁的小孩,我曾多次想把这个不惧风雨独自走在夜里的小护林员写进小说里,阴差阳错写了一篇名为《陈塘镇》的小说,却完全不是陈塘镇的事,其主要原因是,第二天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巴桑。这个少年,我当是会永远记住的,就像我会牢牢记住幼年时天黑时独自上山时被恐惧追的爬下山,因为一身泥泞羞于上别人得车,这样的勇气与纯真,总该在这样的少年身上。巴桑次仁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星期五长寿,我此刻想到,如果今天轮到他巡山,该是不要下雨的好。

    而真正的陈塘镇,去不去就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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