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家”对于我而言,似乎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并不指向任何实体。而故乡,则始终真实存在。多年前我曾读到这样的文字:“每个人都是一只风筝,不论你飞到多高多远的地方,总有一只手牢牢牵扯着你,那只手就叫故乡。”那时未能体会其中深意,直到这些年自己漂泊异乡,才发现那个“风筝”的比喻真是贴切无比。我曾听陈丹青讲述他在异国他乡的一次经历,说那时他和某同乡在美国,两人步行去火车站,边走边聊,准备坐火车前往另一个地方。渐渐发现途中始终有个人尾随而行。直到进入火车站前,两人终于忍不住回头想要问个究竟,结果那人却先开口:“请问二位是来自上海吗?”当他听到肯定的答复时,竟在瞬间号啕大哭,涕泗横流!等到情绪平复之后,他解释说:“我已经十五年没听人说过上海话了!”如今我已能够理解那个闻乡音而崩溃的漂泊者,因为我知道,在那时那地,他突然看到了风筝的线头,以及扯住线头的那只巨手。
孤独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一开始你惧怕它,久而久之你习惯它,最后你会依赖它。国外有位作家就曾宣称:“如果三天不孤独就受不了了!”我在听到如此豪言时只是会心一笑,心想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与此相反,我现在已不太喜欢李清照的诗,总觉得她把孤独写得过于不堪忍受,夸大了孤独的杀伤力: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现代流行音乐也会常常沿用这样的路数,例如高晓松就曾写过这样的歌词:自己按门铃自己听,自己茂盛了自己凋零……东方文化里一直有一种独特倾向:试图从悲观情绪中升华出美的境界。这样的审美倾向无疑催生了一批优秀的文学作品(例如《红楼梦》、《牡丹亭》等),然而比起偌大的东方,这些美学景点还是太小了,我们不该总是沉溺其中。
我们能够看到的一个完整的婚姻模型,大多来自父母。在这个模型为我们提供的诸多生活场景中,吵架可算是一道最为独特的风景线了。小时候看父母吵架,就像看一幕惊悚剧,唯一的感觉就是害怕,不明白大人们为何要用如此张牙舞爪的方式说话;青年时看父母吵架,就像看一幕荒诞剧,心想他们没必要吵那么狠嘛,分开过不就彼此解脱了吗?中年时看父母吵架,已像看一幕轻喜剧,此时父母皆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但他们仍然能够吵得气势汹汹,眉飞色舞,此情此景之下我豁然开悟:原来吵架是生活的必需品。所谓“白头偕老”,最终其实演变成了“白头偕吵”,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人从某一天开始携手同吵,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悲乎?幸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羞羞答答的起点,指向一个吵吵闹闹的结局,确实是很多前辈婚姻的真相。
这几年我一直试图修炼出一种能力:在逆境之中仍然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按照我们的惯常思路,人总该顺景则欢逆境则愁,多年以来我对此从不质疑。直到某一天突发奇想:人难道必须如此被动的活着吗?倘若我们的心境好坏完全由现实遭遇而定的话,所谓“人生即是一场修行”岂不是已经彻底沦为空谈?我相信人类的思想境界必有高低之分,智慧层次必有深浅之别。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所谓“境界高低、层次深浅”之类绝非一成不变,而是可以改变的,前提只在于:我们必须保持探索精神,不停追求进步。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广告空前繁荣的时代,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它的特征,我想最为恰当的便是:展示性。有一些切身体会让我很不喜欢,比如当我拿起手机时,明明点击的是QQ音乐,屏幕上首先跳出来的却常常是淘宝的界面;当我点击简书时,又会常常跳出拼多多的界面来;当我打开百度浏览器里某一篇文章时,总会跳出一个红包来挡住我的视线(红包当然是假的)。这种“商商勾结”挂羊头卖狗肉的现象,明显侵犯了我们的不知情权:我想听音乐时,你为何非要告诉我淘宝里能买到便宜的卫生巾?我想阅读时,你为何非要让我知道拼多多里有“一元购”活动?凡此种种,总让我想起诗人艾略特的疑问:我们在咨讯里面失去的知识,到哪里去了?我们在知识里面失去的智慧,到哪里去了?
我在上海某小区13楼写下以上文字时,正值深秋的傍晚,此时华灯初上,暮色中的城市略显神秘,想起刺猬主唱子健曾在乐夏舞台上高声唱道:“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叹世万物皆可盼/唯真爱最短暂/失去的永不复返/世守恒而今倍返/摇旗呐喊的热情/携光阴渐远去/人世间悲喜烂剧/昼夜轮播不停/纷飞的滥情男女/情仇爱恨别离/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我想世间百态,大体如此:谜面千变万化,谜底始终如一。至于那唯一的谜底究竟何在,我们不得而知,事实上千百年来也鲜有人知。也正是这样的未知,让我们对生活有了盼头,对世界充满好奇,对智慧保持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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