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脾气👵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外婆，非倔强莫属。

在我记忆里，外婆的脾气不是很好，是挺容易被惹怒的一个人；往上追溯几代，仿佛也不是来自什么书香门第，更是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那些规矩和束缚。这也造就了外婆霸气爽朗的生活作风。

三年饥荒时代，作为家中的大姐，以及孩子们的母亲，为了支撑一个家的吃穿用度，愣是咬咬牙把看家的门闩给卖了。每每她和我讲起这段故事，她的眼神都在发光发亮，“那根门闩我卖了二十块钱”，说着，她用手指在我眼前比划道，“你知道那时候二十块钱有多贵吗？在那个年代，门闩可是一般人家里头最贵的东西咯！”言语间透着一股骄傲劲儿，仿佛她那个决定在当时撑起了一片天哪。

后来大家的日子自然也都转好了，周围也不再有人会为了要不要卖一根门闩度日而发愁，外婆却因为长期抽烟得了喉癌。在那会儿，得了个癌症可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听家人说，那时候全家老小都拧成了一股绳儿，陪着外婆到各地医院看病，最终在上海的长海医院得了救，这位教授直到后来都一直在为外婆诊治。

那大约是1994年的样子。一个平常的午后，推开外婆家的门，一群大人乱哄哄地聚在房间里，让原本不大的屋子都透不过光来。艰难地从大人们的夹缝中穿过，“咦，婆婆！”好久没看见外婆的我欣喜的喊道。只见外婆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气色大不如前，喉咙的前面多了一枚椭圆形不锈钢片，不锈钢片的中间还有一个孔洞。我叫了一声外婆后，外婆没有像往常一样爽快地答应我，周围大人们的气氛也瞬间紧张起来，仿佛都在屏住一口气。只听得外婆轻声地发出了一些声响，又短短地说了半句不知是什么的话，大家又像是北京成功举办了奥运会似的兴奋不已！大姨妈带头鼓起了掌，“好了好了，这下好了！”其他兄弟姐妹也跟着欢呼。这声欢呼，也成了外婆生活的转折点。

在此之前，外婆脾气厉害，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即便外公身居要职，在家中对外婆也敬畏三分。烧菜更是外婆的拿手绝活，最喜欢吃外婆做的青椒裹zān肉，给大青椒去盖保留，去籽，将肥肉相间的猪肉调好味，塞进青椒里，盖上青椒的盖，再辅以外婆炉火纯青的厨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掀开砂锅，扑鼻而来的香气，治愈了极端挑食的我…青椒与猪肉紧密地相拥在一起，肉汁里透着青椒的丝丝清苦味，青椒里渗着肉汁的甘甜，一口咬下去，肉汁轻轻地涌出，犹如久旱逢甘霖。

手术之后，外婆的声线首先受到了影响，抑扬顿挫的音调不再明显，声音反而沙哑了很多；其次，凡是要开口讲话，还得用一只手指按住喉咙上的孔帮助发声，发起脾气来不能再摆出一手撑腰一手指点江山的架势；喉咙总是不自觉地会咳痰，这又必然导致外婆得随身携带抽抽纸。再加上平常要清洗喉管，一来二去多了许多琐事，十分影响到了外婆的气场。外公自然也不像以前那么畏怕她了，时不长出去搓个麻将喝喝小酒也不和外婆报备，晨练也不和外婆同行了。

外婆从来也是盏省油的灯。天不让我过活，我就偏不信天。医院反复嘱咐外婆，一定要少喝酒，少抽烟，外婆就愈发喝酒抽烟，还要喝好酒抽好烟；医生要外婆静养，外婆偏偏夜夜麻将，国内外旅游的地方奔了个遍。吃好了玩好了，外婆的自信又回来了：凭借着沙哑的声线，加上肢体语言傍身，一种新的势头形成了，但凡有人看不惯她，她就开骂，只要外公一点不尊重她，她骂得就快抄起了家伙要开打。久而久之，外婆的气势越发旺盛，身后好似猛虎作伴，出门在外，只要眼睛一瞪，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就在我以为外婆就会一直这样霸气威武的致胜四方时，家里传来了坏消息，外婆住院了。先是在家里的医院住着，随后反反复复地，竟又住到了长海医院里，我这才好似从梦中惊醒，知道大事不妙了，但我们还一直想，这么一位不甘屈服的人，肯定能挺过这一关，于是玩命地治，再次拿出二十年前的架势，齐心协力地，齐心协力地…

医生说，其实外婆已经很了不起了，本来得了这个毛病，活个五年十年就差不多了，像外婆这样抽烟喝酒搓麻旅游还活了这么多年的，实属奇迹。

可能是外婆脾气太坏了，连老天都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