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言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郑亦申的请求。
“为什么要投反对票？”郑亦申依旧盯着窗外，淡淡的语气里有些不满“她还是有救的。”
“因为我了解她们这种人。”雷言一顿一顿的说。
“她或许与你的....不同。”郑亦申转过头“她是我的员工，我比组织里的人更了解她，在我看来，她和海军一样，都是可以拯救的。”
雷言眯起眼“郑亦申，在你看来，所有人都是可以拯救的。但是有些东西如果坏到了骨子里，唯有根除才是最理智的选择。我是医生，我知道什么人可以挽救，什么人无药可医。”
“我并不喜欢感情用事，甚至反感。”雷言继续说着“所有事情都有着自己的规矩，如果坏了规矩，情况就会越来越糟。组织里面也一样，这点你应该也明白。”
“的确。”郑亦申心悦诚服的点点头“组织定罪三原则：1.有没有危害到无辜的人；2.会不会有恶化的隐患；3.能不能够被救赎。我们五人投票表决——还真是既严谨又理性啊。”说着他戏谑的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并不完全认同这种机制。”雷言认真的说“但这是眼下我们能制定出的最合理方案，其实我也不中意，但越是复杂的判定制度越有着被人从中歪曲的可能。或许有一天后人会将它完善，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遵守。”
“人心是复杂的，我们只能通过条条框框来判定它的现在，却不能预知它的未来。如果误入歧途，我们帮他拨正便好。没有什么是比感化罪恶更能让人有成就感的了。”郑亦申说道“或许这就是我一直投赞成票的原因，九年前的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像今天这样崇尚正义，正如现在的我无法相信曾经的自己是那么无知一样。我有幸体会到心灵变化的奇迹，所以我希望，那些犯错的孩子也能体会到。我们的目的不是惩罚，而是救赎。”
“偶然的特例并不能决定事件的发生规律。这是概率论的基本观点。”雷言站了起来，迈着方步站到郑亦申背后，注视着那只好动的麻雀“正如你所说，人心是复杂的。所以你没有办法从理论上计算出她被救赎的可能性，没有绝对的数据，一切结论都只是猜测。所以我的选择很简单，遵从规则，执行命令。”
郑亦申沉默了许久，才似乎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一直活在自己塑造的如此理性的世界里，会不会感到乏味？”
“并不会。”雷言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们所有知识都始于感性，然后进入到知性，最后以理性告终，没有比理性更高的东西了。对于我来说，纯粹的理性世界才是伊甸园。反而身处现实社会，让我感到无比的乏味，在这里只有两样东西值得我赞美——浩瀚的星空以及我们内心崇高的法则。”
“但你似乎很享受行刑的过程。”郑亦申耸了耸肩，转身绕过雷言，拎起暖瓶往茶杯里续了些热水，端起杯子吹散氤氲的热气啜了一口“我有一个论点——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基于内心的渴求，支配我们行为的不是思想，而是欲望。从这点来看，我们其实都是贪吃的人，你所谓的理性，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食欲而披的一层外衣罢了。”
“典型的唯乐主义观点。”雷言说“我们身体中有55%是水，剩下的是由各种元素构成的细胞。我们所谓的情绪，也不过是神经细胞间化学递质的分泌和传导，此外，我们体内还有大量的微生物寄生，它们虽然微小但数量是我们体细胞的九倍。所以，在这种环境下究竟是什么左右了我们的情感？没有人知道，这是理论还未涉及的区域。我不赞同这种没有理论基础的观点，无根之树上是结不出好果实的。”
“看来我们谁都无法说服彼此。”郑亦申轻快的说“但并不妨碍我们共事。我们都遵从着主的想法，有着共同的理想，这就够了。”
“我与你们都不一样。”雷言眯起眼睛，窗外的麻雀似乎感受到了屋内诡异的气氛，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你们是九年前事件的受害者，而我，可以说是‘受益者’”
郑亦申抬起手，想阻止雷言继续说下去，但举到一半便作罢，改变方向整了整外套，静静的等着下文。
“对于你们，我基于最大限度地坦诚相告。”雷言说，好像在直译什么公文，用词和语法固然确切无误，但语言缺乏活气“但坦诚相告并不代表如实相告，坦诚是影子，真相则是本体。庞大事物的真相是不会轻易显露的，有时甚至要等我们的生命终结之后才缓缓露出，所以，你们理解的我与我本人实际行为会存在偏差，这并非我的责任和你们的责任。”
“所以你自始至终都在感谢九年前的‘清道夫’？”郑亦申有点好奇。
“人生是无聊的，当然并非一开始就无聊，而是很容易走到尽头，一旦走到尽头，剩下的便是无聊的循环，直至生命终结。”雷言边思索边说“在这方面讲，‘清道夫’凿开了我走到尽头的人生，让我脱离了痛苦的循环。当然，我认为他对你们做的也一样，那是一剂药引。”
“并非感谢，而是他帮我做了我一直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情。”雷言语调仍毫无变化，但鼻翼因为呼吸的粗重而一扇一扇“他帮我杀死了那个虐待我的淫乱女人——我的母亲。”
“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郑亦申指了指房间另一头“所以你坚定地投了反对票。”
雷言突然用右手紧紧握住左腕，好像被电击到一下。然后他松开，抬手确认了一下时间“或许吧。”他说“童年经历对我的影响是无论如何也抹消不掉的，这也正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原因。”
“你需要找小薛咨询下。”郑亦申认真的建议道“虽然心理学这个词汇很新潮，但是在我看来他还是相当专业的。”
雷言罕见的皱起了眉头，似乎很反感听到这个人“我不喜欢他。”他直白的说“薛千这个人的存在是不合理的。”
郑亦申宽容的笑了笑“存在即是合理，这与你的表述相悖。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鬼才。我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年轻人，那种聪明的确有些不合逻辑，第一次接触他时，我的内心也充满了惊叹。甚至与主相比，都丝毫不显得逊色。”
“主拥有的是大智慧，而薛千只是高智商而已。”雷言没有理会郑亦申的称赞“他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东西，这很危险。”
“或许你只是不喜欢他把你看透。”郑亦申从衣柜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帆布包“我也不喜欢可以轻易看透我思维的人，但幸运的是，他是我们的队友。他的超高智商，是组织的一把锋利武器。”
“时间到了。”雷言没有接话，淡淡的说。
郑亦申低头清点了下帆布包里的手术服“不得不说，很荣幸成为你的帮手。”
雷言选择了一个赞同的笑容挂在脸上，拉开门与郑亦申一前一后向209室走去。在门口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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