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由光
1
我一直希望，妈妈能对我的成长多点耐心。
幼时的我内向敏感，反应迟钝，不善言辞，除了学业上可以勉强让妈妈开心外，在其他方面上就不敢恭维了。她平时叫我做家务，嘱咐我这我那，大多时候我都是一知半解，不太明白她表达的意思，于是，她叫我拿的桶我可以拿成盆，叫我洗的青菜我可以洗成葱，再加上我手脚笨拙，做事总不如她愿，她一气之下，怒气冲冲地说我“比一头猪还蠢”。
我童年脑子还没开窍，就做了很多傻事，直到现在，邻里亲戚总会说起我当年因为“蠢笨”而得来的绰号，换句话说，我被人念着笨念了十几年。
在被人又一次劈头盖面地絮叨着“笨蛋”的时候，幼时的我说不伤心是假的，在这种伤心中多少也带着一种可悲的麻木。记得有一次，表哥来我家，期间叫我帮忙拉一下刚绑好的电线，这么简单的任务我因为没有听清楚而折腾了半天，他戾气满满地冲我喊：“你怎么会这么蠢，真是笨死了！”忘记了他还说过什么话，只记得当时的心情像是沉到了无底洞，委屈又无法反击，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一种类似于当众羞辱的屈辱感更是遍及全身。
因为愚笨，所以觉得耻辱，因为愚笨，所以能被嘲笑，能被摁到尘埃里爬不起来。这种想法时常盘桓在我脑海里，一点一点的蚕食掉一个小孩的自信与自尊。我的愚笨没有得到来自大人片刻的耐心与温柔，这也让我觉得如果一个小孩反应迟钝，不善言辞，手脚笨拙，那她面对的来自外界的态度中没有包容，只有嫌恶。
在这来自外界的大人中，我的妈妈，也没有给我足够的耐心等我变得“聪明”。
2
妈妈是个急性子，脾气暴躁，而我迟钝又爱磨的天性在她眼里格格不入，再加上笨手笨脚，我时常能从她口中听到对我一次又一次的不满，那些针对着我的蠢笨、幼稚、无用而脱口而出的话语，夹杂着她满腔的怒气，像毒液般喷洒在我身上。我气不过地反驳，换来的是又一场更为猛烈的冲突。她打心眼里认定我不听话，我把她的话嚼了个遍，找不到一个不伤心的理由，她的快口快心，脾气来时忽狠的脸色，忽尖的语气不亚于把我鞭打一番来的可怕。
曾看过一部日剧，里面有一位母亲工作繁忙，很少陪孩子，在她心中，工作正是为了能给孩子过上好生活，如果孩子真的听话，就应该乖乖地不去打扰她。她的孩子知道母亲正为工作的事焦虑，想逗她开心，便小心翼翼地约母亲在一天傍晚去看他骑刚学会的自行车，母亲因为孩子的听话感到愧疚而欣然前往，不料在骑车途中，孩子因为太高兴而摔了一跤，母亲立刻变了脸，连声斥责孩子怎么那么粗心，再一次给她添了麻烦。孩子回头，欣喜过后自责委屈的表情久久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对那个孩子的心情深有体会，或许那位母亲是因为太过担心孩子而口不择言，或许是因为她工作的事真的让她感到十分压抑，一时爆发。但孩子总是无辜的，我始终认为不能以大人的角度去过度地苛责一个孩子。哪怕只是对孩子多些谅解，他以后就会少一段不开心的回忆，可能也会少一节积压在他心上的冰块。
我也希望，我的妈妈能理解我一点，哪怕一点也好。但我们的沟通总是无疾而终：她贯彻着她一贯的暴脾气，没有多少耐心听我念念叨叨，我却因为多年来的阴影而学不会向她表达合适的语气，说不出想说的话。这是个可悲的事实。
3
在与她长达快二十年的拉扯中，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子渐渐渗透到了我的性格中，我也变得像她那样脾气暴躁，有时甚至蛮不讲理，别扭的不知如何与人说出心中所想。除此之外，随着童年经历迁延而来的自卑自轻，多少都有点影子。我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来纠正我性格的劣势，在与人交往中尽量大方得体的去展现我的自信，却总会在某个瞬间被打回原形，变成童年里人人喊笨、被人斥责时沉默寡言的小孩。
当我发现，我甚至会用和她一样的语气对我仍在上小学的妹妹说出：“你简直笨死了。”时，妹妹地垂着头不说话的表情与我当年几乎同出一辙。我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当年的自己那难与人倾述的心情击中了胸口。妈妈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给这些孩子们留下了什么？我惶恐又紧张，好像自己犯了罪恶，幼时的我因为无知、因为还未对这个世界做出更深的了解，因为在其他孩子聪明灵敏的年纪还保留着滞后的不善言辞和过低的理解能力而得到大人直白亮刺的评论。那些大人是可以随心所欲说各种话的人，是可以不因为你是一个孩子而对你不吐恶语，是可以不理解你一个孩子的感受，是可以不给你展现半点耐心和温柔的人。
我在妹妹心中，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吗？
4
去年暑假我在家，在和妈妈讲某一件事时，我犹豫又别扭的话语仍惹得她大发脾气，扔下一句：“跟你说话怎么那么烦？”就结束了我满肚子的话，在那天的晚餐上，我忍不住向她探讨她的坏脾气给我造成的影响。我做好了被她大骂一场的准备，不料她竟缓和了语气，和我说道：“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外婆脾气也是个急性子啊。”
这句话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却因为它有了其他思考方式。为什么妈妈会有这样的坏脾气？为什么我的性格会那么别扭？其实谁也不想变成彼此口中难以绕过的坎，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家庭环境，也不能选择父母。也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父母。
我不能叫妈妈改正她的坏脾气，因为我还没有能力卸下她身上的重担，我还不能在每次家里出事之时陪在她身边，我还未能具备把一切办妥的能力，我还不能把我的生活规划好，我还不能，让她过的更随心所欲，没办法让她停下操心一切的脚步。包括操心她那个经常没和她好好说话的女儿。而她对我这个女儿的想法，也是一无所知。每日回家之时，她早已筋疲力尽。
我第一次发现妈妈和我一样，都是不会表达的人，习惯用她成长过程里耳濡目染形成的性格与方式对待她的子女，从上一代到下一代。
我们自以为相互了解的够深，其实从来就没有尝试去了解对方过。
需要耐心的不止是她，还有我自己。
有段话是这样的:
因为是家人，觉得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理所当然，也深信彼此的感情一辈子都会很融洽，所以，不愿意听对方说什么，一味主张自己的正义。……
家人的关系并非理所当然，必须用心经营，我们只是两个有血缘关系的个体，但是，我们认定对方会体谅自己，认为情况没那么严重，当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那份理所应当的体谅，其实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仍旧需要耐心地沟通。
现在的我，开始学会收敛因为妈妈对我造成不好影响的包怨，开始为了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她而有意识改变受她影响造成的坏脾气，开始更多的以平和的、不受自我情绪影响的态度与她交谈。
开始真是难得不得了，仍会经常生着彼此的气。但上次生着她闷气的时候，她一个语音通话招呼过来，问我中秋回不回家，并且已经囤了好吃的等我回来。我在手机这边咯咯的傻笑，觉得现在做出改变，也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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