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个孩子,我有幸看见的是乡村的壮年,那时青山环绕,绿水长流。纯朴又善良的乡民劳作在田间,丛林里斑鸠起着高调择偶,那是一幅宁静和美的村居图。但不知何时起,我将童年遗失,我的村子也变成花白胡子,老态龙钟,踌躇着,迈向生命的归途。
记忆深处,某个浓雾将消未消的早晨,独步在静寂的田野,任由露水沾湿裤脚。伫立在绿草如茵的田埂边,听着断续的蛙声,看一群翘着高高屁股的大白鸭,旁若无人地往稻田纵深处钻去。清风徐来,深吸一口凉气气,顿时睡意全消。合上双眼,享受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味道。
或者,在某个日头毒辣的后晌,此时的大黄狗必将松懒的身子任意摆在门边,悬出一条长舌头不断喘着粗气。孩子们穿着花短裤来到河边,赤膊赤脚朔河而上,拍打出阵阵水波。手里拿着网兜,与清澈河底的鱼儿角逐。虽筋疲力尽,最后收获甚微,但奔跑途中的乐趣,与生命之源的亲近,当下的孩童又有几人能够奢望。
亦或是某个仲夏之夜,天边的星辰把最后一丝白昼赶跑,一个孩子借着月光,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草丛里蛐蛐为他的凯旋奏上一曲。水之湄的萤火虫,是黑夜中的精灵,为孩子的归途奉上微弱的光。孩子的内心也起着波澜,他时刻幻想着,路旁有窜出一条白色美女蛇,要带他去到一个神秘处所。为此,他加紧了步伐,甚至闭上双眼,然而美女蛇却更加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乡间的孩子任思想自由驰骋,漫无边际,就像人类童年时代,他们在山林间创造出的美丽神话,比任何时候都要丰厚。
乡间的稚子,每一时节都能从趣味中得到生命的教育。开春起,几个较小的孩子,便使出软磨硬泡的招式,撒泼打滚的“手段”,终于从大些的孩子手中,讨来下满黑灰色蚕卵的纸片。他们极小心伸出双手,将这小纸片捧在手心,就像是捧着一只孵出的蚕宝,他们洁净的瞳孔里流露对那小小生命的热爱。
满怀对新生命的期待,这些孩子奔回家中。他们翻箱倒柜,惹来家人阵阵谩骂,却满不在乎。终于,搜罗出一只雪花膏的盒子,在盒盖戳上几个透气孔,底部垫一层软纸壳。把纸片放进盒子后,每天不厌其烦重复打开或盖上盒子的动作。不管吃饭还是睡觉,盒子是不会离开视线的。终于有一天,发现黑色的幼虫破壳而出。他们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四处奔走相告,找最嫩的桑叶来供它们享用。如果有蚕意外丧命,那他们会愧疚好些天。从一只小蚕宝的身上,他们学得生命的不易,并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呵护每一个幼小的生命。
夏日午后,林风悠悠,却是捕蝉捉天牛的好时节。砍上一根细长竹竿,随意找处结满蛛网的老屋子,往屋檐的蜘蛛网上绕上一圈,蜘蛛网就缠在竹竿上了。在蜘蛛网上沾点水,用手捏作一团,一个简易的捕蝉神器就制作成功。然而我的秉性过于冲动,不适合捕蝉,虽然每一次开捕前,都要细细准备一番,但我的捕捉行动却一次都没成功,无功而返的我,总是能得到大孩子的馈赠——一只黑旋风似的,扯着厉嗓喊叫的知了,亦或是一只长触角长着利齿的老天牛。
初秋是丰收的季节,水田里经常发出咯”“咯”“咯”的叫声。这是水田里定居的“禾鸡”下蛋后的鸣叫,拨开由青转黄的稻穗,依声寻去,一个由稻秸秆编织成的窝就不难找到。这时,你往往能从窝中拾走五六只白色野鸡蛋,或者是一二只破壳不久,尚未长出羽毛毛的雏鸡。
冬日气温骤降时,天地间笼罩着层白的霜。小水洼或者水田里,结上了一层厚的冰。此时孩子们是不会向天彻骨的寒风低头,尽管脸已经冻得通红,心却是滚烫的。他们往手中哈着热气,却不会忘了将那冰面敲碎,拾起一块冰把玩好半天。又或者在某个早晨醒来,发现大地已裹上一层银装,在兴奋之余,往各家去通告,不一会就召集起了一帮皮孩子,并且自动分成两派,酝酿着一场轰轰烈烈的雪仗。
何其不幸,乡下孩子如今和城中一样。忙着学习课本知识,忙着升学考试,偶有闲暇,也是为各类电子游戏,烧脑电视吸引。孩子们完全丧失了去学得一点自然的知识的机会,大人们呢?他们则希望挣脱土地,逃离乡村,向往着城里的体面生活。留下田间一片荒芜,杂草丛生。施工废料将河流堵塞,只留下一条小沟渠。下河捞鱼成了往昔旧梦,没有妇女在河边青石板上洗衣,没有赤膊的孩子下河与水亲近。河道的两旁,生长了十几年防洪固沙的油松,随着电锯的声声嘶喊,被无情地一棵棵放倒。村里迎来的大发展,使得大家的生活的日渐“丰富”,物质上的满足,却不知渐渐失却了精神上的充实。再置身于田间旷野,大概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寂寥吧。
往日的乐园,如今尘土飞扬,钢筋混凝土将人心浇筑得坚固无常。某一夜阑人静之时,回首往昔之田园风光,忆及儿时趣事,当“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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