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并算不上深夜，咸阳这座城市仿佛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吸收了一整个白天的能量，在此刻正幽幽发出五颜六色的亮光。各行各业，各式各样的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卸下了厚重的同质化的外衣，光鲜亮丽又迥然不同地穿梭在光里，行走在七彩的夜色里。也有一些细小的纹路，坐落在明暗之间，一条条交错的小巷子，它们是城市的毛细血管，其中一条里藏着几颗闪耀的珍珠，玉咖啡就是其中之一。门口的两人，一人在熟络地向门内挥手，一人则显得有些茫然，这两人自然是湫和大猫。
在湫骑着电瓶车来到玉咖啡的门口时，大猫的思绪依然在与酒精和睡意搏斗，他的思绪在无数的梦境里穿梭，而酒精和睡意却没有一点要放过他的样子，节节败退间，忽然“嘶”一声尖锐的小提琴声传来，一瞬间狂风大作，所有的梦境“啵”的一声化为乌有，意识回归后的第一时间，他看到的就是湫向门内挥手，而自己则是稳稳地站在湫的身边。那一声提琴声仿佛从未存在过，也像是深深地刻在了大猫的脑子里，但是他没有时间思考提琴声的问题，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眼睛与大脑疯狂地收集了周边的信息。他才确定所在的位置是玉咖啡门外，其他一无所知，当然对玉咖啡也是一无所知。
“湫，你不看店，怎么想起来姐姐这里了？”声音的来源是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女生，她款款走向门口，抬手推开门，笑盈盈地看着门外的湫，“快进来，别愣在门外了。”
就这样大猫和湫走进了店里，温暖的木质装潢，萦绕着咖啡特有的香味，哥伦比亚、尼日利亚、洪都拉斯……各个产地的咖啡豆香气像是一个个褐色皮肤的精灵，更像是仙女在店内每一个人的味觉细胞上翩翩起舞。一棵硕大的樱花树，洒下粉色光影，光影下方则是几张漂亮的长方形桌子，与柔软的沙发，地面中央有一条曲折的石子路，引导着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客人找到香味的源泉。
“姐，我带朋友过来玩玩，正好你和我哥都在，来的路上我还担心你关门了呢。”湫和大猫已经坐下，湫看向玉说道，“这我朋友，大猫，刚认识的，我们刚在帅博那里喝完酒。大猫，这是玉姐。”说着湫指了一下玉。
“行，你们喝什么，姐给你们做。”玉的脸上始终都挂着迷人微笑，她的身上同时散发着迷人的光芒，不像是黛玉般的凌厉，让人更加容易靠近。
“我要一杯浓缩，大猫你自己看喝什么。”
大猫所在的位置和吧台还有一些距离，他能看到吧台上摆满了各个产地的咖啡豆，但是名称看不真切，眯起眼睛却因为还未彻底消散的酒精看所有东西都是一片模糊，仿佛背后藏着一个幽灵，伸手蒙住了他的双眼。只好移步走向吧台。“花魁”、“瑰夏”、“花月夜”、“荔枝兰”……各种咖啡豆像是穿着深褐色衣裙的拉美少女不住地向他招手，纵情展示着各自风采。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们的热情，或是不知道该如何取舍，只好抬头看了看站在吧台里的玉。
“你喜欢什么风味的，我帮你选吧。”玉的脸上仍然是让人舒适的微笑，她的身上依然泛着柔和的微光，只有靠近才能体会到她是一块怎样的绝世美玉。
“我喜欢果香多一些的。”
“那你喝花月夜吧，看你的样子，今晚应该是遇上了爱情，欣喜和失落在你脸上不停地切换，患得患失恨不得写在脑门上，这杯花月夜算姐姐请你的。”
一粒粒咖啡豆在磨豆机里化为了均匀的颗粒，同一时间，玉已经润好了滤纸，并用热水加热了分享壶，接着咖啡粉进入滤杯，15克竟没有丝毫偏差。纤细的水柱缓缓地与咖啡粉接触，随着咖啡粉隆起了小鼓包，焖蒸注水已经完毕，整个过程中玉的手稳定得像是一台精密仪器，经过三段注水后，大猫已经愣在了吧台外，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人能如此精准地完成手冲咖啡的全部过程。
大猫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桌上的，当她意识恢复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漂亮的分享壶里面装满了红褐色的咖啡液，壶口散发着迷人的咖啡香气，一瞬间仿佛让人置身于热带水果园一般。
壶边是一个精致的小杯子。再望向吧台，吧台里没有了玉的身影，大猫转头试着寻找玉的身影，环顾一周终于看到了她，玉正坐在一个壮硕的男人身侧，她望向那个男人时，眼睛里满是爱意，甚至带着一丝崇拜。
大猫有了一丝恍惚，前一刻她看到的玉是那样光芒万丈的一个咖啡师，回过神却看到她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看着近在眼前的真主。她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而倒映在上面的是一个头发卷曲的男人，他的肤色黝黑，粗壮的眉毛横卧在额头与眼睛之间，眼睛很大，此刻正盯着面前的电视机里球星在场上灵活穿插的身影，高大的鼻梁，配上国字脸透着一股子孔武有力的气势，微抿的嘴唇会因为球场上的一举一动而轻微抽动。远处看去这是一个强壮也略显肥胖的男人，他的两臂布满文身，双手则是在游戏手柄上上下翻飞，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炙热的爱意。不时会传来爽朗的笑声，像是用力摇晃的牛铃，也像山野间牧童因为得到一笔意外之财那般纵情表达喜悦。他身侧的人儿身体微微地倾向他，仿佛是一缕高山上流淌的泉水，围绕着他。他在玩游戏，专心致志玩游戏。
大猫看着这一幕，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另一番场景。那是一个充满日本气息的咖啡店，明朗、温暖，店里有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女人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她不再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她的眼神柔和地望向吧台那个忙碌的男人，男人不时与她眼神触碰，然后痴痴地笑。男人走向咖啡机，也许他已经做过了一万杯各式各样的咖啡，但是给她做依然会感觉到一丝紧张，像等待爸妈检查作业的小学生一样，怯生生的把咖啡送到女人面前，等待她说的一句“很好喝”，他俩人时常在店里相会，每一次几乎是同样的场景，而男人则会是不一样的欣喜与期待，他就这样痴痴的幻想着自己和黛玉以后相遇的场景，浑然没有感觉到旁边湫在拍他的肩膀。
“大猫，大猫，发什么呆呀？”湫叫了大猫很多声，大猫终于回过神来，他的目光仍然是看向玉，而玉并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只在眼前人身上。
“没什么，我看樱花呢。”大猫脸色有些发红，他担心会被湫误会眼睛一直在盯着玉，说完话便低头喝起了咖啡。
2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面前的咖啡也已见底，随着最后一滴红褐色的液体融化在大猫的身体里，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的表情充满了欣喜，布满了哥伦比亚山地上的温暖的阳光，淡淡的花香从他的毛孔里慢慢流出，还有各种热带水果的香甜，而这一切的起因是那一杯惊艳众生的花月夜。
玉恰巧将目光投向了这张桌，看着空荡荡的杯子，笑盈盈地问了一句：“好喝吗？”她的目光像是一束宁静的月光，淡淡地环绕着两人。
“好喝，我经常喝咖啡，自己也会做手冲，但我发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一杯咖啡。”大猫回头，正好对上了那束宁静的月光，“你的手仿佛是精密仪器一般，每一步都是那样的精准，不偏不倚又精妙绝伦，像是蝴蝶轻轻落在花瓣上的轻柔和恰到好处，总之你是我见过的咖啡师里最独特的一个。”
看着大猫一脸真诚，玉开心地笑出了声，这一刻她的脸像是一株盛开的栀子花，花瓣微微颤动，引来无数蝴蝶的围绕起舞。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大猫的方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把姐姐夸的都不好意思了。你说你也做手冲，以后可以常过来，所有咖啡给你打八折，我们还能交流一下做咖啡的经验。”玉开心地说这话，她身边的男性仍在球场上沉沦。
说完话，大猫回过头来，看着对面的湫说道：“湫，你觉得我还能再见到黛玉吗？我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在想念她，我和她分开可能只有两个小时，但是我觉得像是过去了两个世纪一般地漫长，我深深地想念着她。”说着话，大猫头上的头发飘舞了起来，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令人压抑的高温从发丝根部缓慢向发梢传到，周围的空气随着高温裹挟着路过的光线发生了扭曲，大猫浑然不觉，只是急切地向湫问话。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又没在，但听你说你叫人家妻子了，你可以呀！兄弟。”说完话，湫才抬头，看向了大猫通红的脸，“兄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大猫望着湫，喘着粗气，无数火星顺着呼吸从他的鼻孔进进出出，他的双目充满火光。“但是吧，我觉得应该还会再见到的，老猫，不，黛玉和我认识很久了。她这个人吧，共情能力特别强，或者说她有一双看透所有人伪装的眼睛，她能轻易地感觉到周围人的情感，无论藏得有多么深，她都能感同身受。你和她接触多了就知道了，有些时候在她的目光下会让人感觉到如同未着寸缕般的赤裸。同样，她在今晚应该感觉到了你真情实意的爱，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看到大猫如火的焦急，湫安慰道。
“老猫？黛玉？你们说的是那个文身师？”
“怎么？玉姐你也认识她”湫问到。
“认识呀，我胳膊上的彼岸花就是她文的。”说这话，玉把毛衣袖子轻轻拉到肘关节，只见一株妖异的红色花朵，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枝叶栩栩如生，仿佛生来便种植在这支娇嫩的小臂上，两只蓝色的蝴蝶围着花朵翩翩起舞，湫没有太多惊异，大猫却再也移不开目光，他惊叹于巧夺天工的文身技艺，在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黛玉。
头上的烈焰凝结了一层寒霜，火热冰冷轮番在发丝上变化，脸上的赤红悄然退去，藏在眉宇间未曾消散的冰霜迅速蔓延开来，他身侧的温度下降了三四度，他面色惨白，一抹蓝色光晕不停在面颊上流动，他化为了一尊雕塑，目光仍在那一株妖异的红花上。
“哎。”湫叹息了一声，“玉姐，我们先走了，多少钱一会儿你发我微信，我先带大猫回家了，哥，再见。”说着话，湫艰难地拖着这尊雕塑走出了玉咖啡。
大猫坠入了无边黑暗里，他仍是那尊雕塑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变化，“哗啦啦”水声缓缓响起，一条大河流进了他的梦境里，水光映照下两岸呈现出灰败的荒芜，雕塑所在的岸上，肉眼可见的寒冰顺着他向周围辐射着，很快河岸凝结起一层寒霜，紧接着就化为厚厚的冰层，而对岸确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噗噗噗”破土声响彻对岸，无数青草、花木疯狂钻出河岸，接着就是疯长，没过多久就长得遮天蔽日，各色花朵摇曳着散发着香气，“嗡嗡嗡”像汽车轮胎一般大小的蜜蜂成群结队冲向花丛，硕大的蚂蚁啃噬着植物根茎，不一会儿形成了奇怪的和谐，植物不再继续长大，昆虫也一窝蜂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花粉随着他们退去的途径飘散到每一个角落，接着植物无边无际绵延到梦的边境。
反观雕塑所在的一岸，“噼里啪啦”的声音透过冰层在岸上回荡，密集的裂纹在冰层底部蔓延，接着又被寒冷所弥补，植物不甘地不停冲击，却收效甚微。一道雷霆划过，乌云遮盖了整片天幕。豆大的雨滴悍不畏死般冲向地面，植物遍布的一岸，一瞬间升起了白色的雾气，升腾的雾气遮蔽了一切视线，白茫茫里不时传来各种声响，仿佛其中正在发生着伟大的进化。雕塑那一岸雨滴还未落下就冻结成了漫天冰雹，俯冲而下，最终在落地那一瞬化身成为细腻的冰粒，均匀铺满整片大地。
大雨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结束，雾气散去，遮天蔽日植物中间人来人往，一个个帐篷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人群中传开骚动，说着难懂的语言，手舞足蹈指着对岸，对岸的雕塑依然孤零零伫立在那里。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人们已把那尊雕塑奉为神明的象征，不时会献上年轻处子，试图通过献祭仪式来融化雕塑上遍布的寒冰。
被奉献的女性，围绕着这尊雕塑用自身最为柔软的地方靠近他，轻轻摩擦，面色潮红却瑟瑟发抖，深入灵魂的冰冷将如水的柔情化为坚硬的冰层，无数赤裸的人前仆后继，无数女性感受到了无边的失望，无往不利的魅力在此刻变得像是冰层下疯狂撞击的植物一般无能为力。
直到一道身影飘然来到对岸，她的身侧萦绕着拒人千里的气息，锋利如刀的倩影缓缓靠近雕塑，大地疯狂震动起来，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布满冰层，雕塑罕见的颤抖起来，一声轰鸣过后，所有坚冰化为乌有，大猫颤抖着望着眼前的身影，注视着她，发稍再次变得通红，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下定决心一般，走向她，拥她入怀。大地轰鸣，高大的植物拔地而起，纷纷冲破大地。一棵柔弱的青藤，缓缓攀上一棵大树，缠绕着它慢慢旋转，大树坚硬地伫立在那里，层层包裹下，仿佛是充满爱意的摩挲，一对鸳鸯在河里嬉戏，互相整理着羽毛，雄性那只不停钻入水中，而雌性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它，充满爱意，大猫和那道倩影被植物层层包裹，随着大地震动，周围植物更是跟着有节奏地抖动，最后随着一大声轰鸣，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火山喷发出了滚烫的岩浆，直入天际。一瞬间天旋地转，梦境定格在了这一刻，大猫面色潮红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早上5点1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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