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蒙是项目经理,一个铁道兵,那时已经兵改工距他脱去军装十四年了。年逾四十,不顶重发。熟人都喊他阿蒙。
乌蒙山地处云贵高原,山高谷深。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一天有四季,气温差别大。他平常穿着一件不知原色的灰毛衣,右肘部磨透了,露出不知原色的一眼衬衣来。冷了就裹上工作服,雨天就蹬上雨靴,天气好时就穿一双解放鞋。不穿时洗刷干净,不见一点泥浆污渍,晾在屋檐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从工地回来,尤其是晚上,洗刷是必不可少的。洗脸,洗头,洗脚,洗袜子,一盆水。洗去多少疲劳,洗出多少舒展,燃一支烟,解乏,云雾缭绕混同屋外缭绕云雾,再燃一支。理清繁忙工作中的思路,工、料、机要算计。安全、质量、工期要控制。
山区雨水多,吃水反而困难。项目用近千米的钢管把山林里一泓清水引了来,管道堵塞,村人滋扰,总是断水。阿蒙也不招呼人,自己拿把钳子就去侍弄了。
吃饭,也没见得阿蒙有什么嗜好。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围在桌子边,稀里哗啦风卷残云一般,有速度,没吃相。
床单都是平整不乱,被子也叠得四棱见角。
两眼除了燃一支烟时半眯着,平素都是瞪着。浓眉大眼,不看身高道像地道的北方汉子。一口广西普通话,话不多,不紧不慢,要对每一个说出口的字负责似的,认真,谨慎,费劲。
“你给拿出去,还是我给你扔出去。干的熊活,还有脸找我。”阿蒙也有发火的时候,看似弱小的胸腔砰发出弹药:“活,干不好,赶紧滚。”这是一个砌挡墙的工头,说是有啥子关系的。砂浆不饱满不说,墙砌得厚度也不够。现场技术员要求拆除重砌,拖着不拆。工头趁着夜深风高,掖了两条烟找阿蒙通融,惹怒了阿蒙:“现场技术人员做的对,他们就代表我,我支持他们,你什么时候把那段挡墙拆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明天上午,十点,必须拆除,走。”
领导检查,询问各项目经理有什么问题,大家都说没有困难,没有问题。问到阿蒙,他从屁股后面的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页一页翻着说,资金紧张,物资运输线路长,村民阻工严重。领导说,这些问题你解决不了吗。阿蒙愣在那里,通知他去参加会餐时,他还在嘟囔,问我有啥问题,我说了,还不让说。终没去。
这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阿蒙,还记的得吗。
再见阿蒙是近几年的事了,说是不干项目经理久已。人胖了许多,头发彻底无了,依然眯着眼燃一支烟,依然晚上洗脸,洗头,洗脚,洗袜子,一盆水。床单平整,被有棱角,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一身洁净。还是在工地上行走,盯着安全,质量,工期。大家都敬重他,称他蒙总。仍有人亲切的叫他阿蒙,他总是一惊,回应,啊,就笑了。
2018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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